第123章 记忆拼图(上)-《茉莉巷的合租家庭》

  车窗玻璃被急促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模糊了外面闪烁的警灯和晃动的人影。

  废弃工厂巨大的、怪兽般的轮廓在风雨中若隐若现,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李国栋瘫坐在警车后座,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刚刚从那个地狱般的抉择中挣扎出来——带着赎金,独自闯入黑暗,在千钧一发之际,配合警方布控救下了被捆绑在冰冷铁架上的李妍和陈小雨。

  此刻,肾上腺素褪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女儿李妍已被送上救护车,陈小雨裹着毯子,眼神空洞地坐在另一辆警车里接受初步询问。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风雨声、心跳声,还有那个变声器里冰冷的声音在回响。

  就在这时,“笃笃笃”——车窗被敲响。

  声音不大,却像锥子一样刺破了车内的混沌。

  李国栋茫然地、几乎是机械地抬起头。

  车窗外,一张刻满风霜、饱经世故的脸庞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雨水顺着警用雨衣的帽檐流下。

  那是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仿佛能穿透人心,里面沉淀着岁月和无数未解之谜的厚重。

  眼神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涛骇浪的安抚力量,但深处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像磐石般稳固。

  “李国栋同志?”

  车外的声音穿透雨幕,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老派干警特有的沉稳腔调。

  对方稍稍提高了音量,

  “我是市局档案科的赵建国。能开下门吗?”

  李国栋迟钝地按下了车窗控制键。

  玻璃缓缓降下,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泥土气息的风雨瞬间灌了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老警察赵建国的面容更清晰了,皱纹如同刀刻,记录着经年累月的操劳。

  他看起来确实快退休了,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

  “赵…赵警官?”

  李国栋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是我。”

  赵建国点点头,雨水顺着他帽檐滴落,他毫不在意,

  “快退休了,这段时间在整理一些尘封的旧案卷。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拜访你,没想到……”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不远处在风雨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墓碑的废弃厂房,意有所指,

  “…世事难料,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老警察的出现,在这种时候,绝非偶然。

  赵建国没有上车,只是微微俯身,隔着车窗,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李国栋耳中:

  “是关于你母亲,张秀同志的事情。”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赵建国严肃的脸庞和远处厂房狰狞的轮廓。

  紧接着,炸雷在头顶滚过,震得车身都仿佛在颤抖。

  李国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从冰窖里伸出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窗外的风雨声、远处隐约的警笛声、现场人员的呼喊声…

  一切声音都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扭曲,然后彻底远去。

  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眼前只剩下老警察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和他话语中那沉甸甸的、足以将他整个人生地基彻底掀翻的两个字——“疑点。”

  “你…你说什么?”

  李国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母亲…张秀?1987年…纺织厂?”

  母亲的音容笑貌,那带着茉莉清香的温柔,那场改变一切的“意外”…尘封的记忆碎片又一次被粗暴地掀开。

  “是的。”

  赵建国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1987年,红星纺织厂,女工更衣室的那起…‘意外’事故。你母亲张秀同志因更衣柜突然倒塌,不幸重伤,最终…去世。当年定性为意外事故结案。”

  李国栋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是他童年幸福终结的起点,是父亲一夜苍老的根源,是他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之后,家里就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但是,”

  赵建国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李国栋失神的双眼,

  “最近整理旧案卷,结合一些…嗯…你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复杂情况,”

  他再次瞥了一眼废弃厂房的方向,暗示性极强,

  “我总觉得,当年那起事故,有些地方…太巧了。有些疑点,当年因为技术条件、或者…其他原因,没能深入追查下去。”

  “疑点?!”

  李国栋猛地抓住车窗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雨水打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什么疑点?!赵警官,请您告诉我!我母亲…她的死,难道…难道不是意外?!”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欺骗多年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张淑芬!

  那个在病床上用尽最后力气刻下“1987纺织厂更衣室对不起”的女人!

  难道她的忏悔,指向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赵建国看着李国栋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老警察特有的、见惯悲剧的沉痛。

  “李国栋同志,你先冷静。我理解这很难接受。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指了指风雨交加的现场。

  很快,李国栋被带到附近临时征用的一间相对干燥、安静的厂房办公室。

  一盏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惨白。

  赵建国脱下湿漉漉的雨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警服。

  他示意李国栋坐下,自己也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磨损严重的旧牛皮纸档案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几份泛黄、边缘卷曲的文件和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只有外面的风雨声,固执地透过墙壁的缝隙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