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一卷 《往昔织网》8-《茉莉巷的合租家庭》

  第8章:松动的螺丝(上)

  车间的空气永远混杂着棉絮、机油和汗水的气味。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其中狂乱舞蹈。

  机器的轰鸣声是永不停歇的背景音,震得人脚底发麻。

  张淑芬穿过一排排埋头作业的纺织机,心跳得厉害,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她感觉自己像个异类,周围工友们专注的神情、规律的动作,都与她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格格不入。

  那句“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跟我争”如同魔咒,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每重复一次,那份被嫉妒灼烧后的冰冷和决绝就更坚硬一分。

  工具柜在车间最里面的角落,由一个脾气古怪的老王头看着。

  他正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清点着扳手。

  “王师傅。”

  张淑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挤出一丝笑意,

  “我那边螺丝有点松了,借个螺丝刀用一下,马上还回来。”

  老王头从眼镜上方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问:

  “哪种的?十字还是一字的?”

  “一……一字的就行。”

  张淑芬手心有点冒汗。

  她不确定拧柜门螺丝需要哪种,胡乱选了一个。

  老王头嘟囔着,转身在挂满工具的墙上摸索,动作慢得让张淑芬心焦。

  她感觉背后有无形的目光在刺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工友们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没人注意她。

  只有阿秀的位置,在她斜对面,正微微蹙着眉,检查着纱锭,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认真柔和。

  就是这份认真,这份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刺痛了张淑芬。

  凭什么她就能那么从容?

  凭什么标兵是她?

  凭什么……电影票也是她的?

  “给,拿好喽。”

  老王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一把木柄的一字螺丝刀递到了她面前。

  张淑芬几乎是抢一样接过来,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谢谢王师傅!”

  她匆忙道谢,转身就走,把螺丝刀迅速塞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坚硬的轮廓硌着大腿皮肤,像一个灼热的罪证。

  回到自己的岗位,她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纱线断了又接,接了又断。

  她不停地看墙上的挂钟,计算着距离下午那场决定“市级先进”名额的初评会议还有多久。

  时间每过去一秒,她的焦躁就增加一分。

  “淑芬,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旁边工位的刘大姐探过头,关切地问,

  “脸色也不太好看。”

  “没……没什么,”

  张淑芬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纱锭,

  “可能有点头晕,老毛病了。”

  “哎呀,你这身子骨也是弱,可得注意休息。”

  刘大姐热心地说,

  “要不跟组长请个假,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张淑芬连连摆手。

  请假?她怎么能请假?她还有事情没做。

  机会终于来了。

  下午两点多,是工间休息时间,大部分女工都会去水池边洗脸,或者到车间外透透气。

  阿秀通常也会去,她爱干净,受不了满脸棉絮的样子。

  铃声一响,工友们说说笑笑地开始起身离开。

  张淑芬看着阿秀放下手里的活,跟旁边人笑着说了句什么,也朝着水池的方向走去。

  心脏又开始狂跳。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低着头,快步朝着更衣室走去。

  午后的更衣室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一排排暗绿色的铁皮柜子像沉默的巨兽,冰冷地矗立着。

  她准确无误地走到了阿秀的柜子前。

  那个她无比熟悉的,靠近窗口,位置最好的柜子。

  以前,她们还好的时候,经常一起靠在这里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嘴。

  “阿秀,这是你的。”

  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当时雀跃的声音。

  “淑芬你真好!”

  阿秀笑得眼睛弯弯。

  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着她。

  她猛地甩头,驱散那些软弱的回忆。

  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螺丝刀,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光。

  她原本的计划很简单:

  拧松几个螺丝,让柜门关不严,或者稍微一碰就摇摇欲坠。

  这样,等阿秀来换衣服准备去开会的时候,肯定会手忙脚乱,出个洋相。

  耽误了时间,或许还能让她错过会议,至少也能让她在领导面前形象受损。

  对,就这样。

  小小的恶作剧而已!!

  张淑芬在心里对自己说,试图给自己的行动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她蹲下身,找到固定柜门合页的螺丝。第一颗,在右下角。

  她将螺丝刀的刀头对准螺丝上的凹槽,开始用力。

  “吱嘎——”

  生锈的螺丝与金属孔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响亮。

  张淑芬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螺丝刀掉在地上。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喧闹声,并没人靠近。

  她定了定神,继续拧。

  螺丝很紧,她不得不用上全身的力气。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痛。她顾不上去擦,只是机械地、一圈一圈地拧着。

  “让她出丑……让她错过会议……”

  这个念头像鼓点一样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