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眠症传染(4)-《茉莉巷的合租家庭》

  第三天夜晚,成了前两夜痛苦的重演与深化。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无力。

  白天积攒的咖啡因效力早已耗尽,留下的是更深的透支感和心脏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空虚跳动。

  然而,意识却像被投入了滚油,在极度的疲惫和病态的亢奋之间反复煎炸。

  李国栋早早躺下,与其说是为了休息,不如说是为了迎接那必将到来的、令人窒息的“聆听”时刻。

  他像一个等待行刑的囚徒,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感官被强行提升到最敏锐的状态,捕捉着房子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墙壁、天花板、地板……

  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似乎变成了巨大的共鸣箱,将最细微的声音放大。

  果然,当夜色深沉到连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都彻底消失时,

  主卧那边,那刻意压低的、充满激烈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李国栋听得更加“清晰”一些。

  林晓梅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控诉,断断续续的词句飘过来:

  “……监控……他装了……发现……药……”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监控!

  他安装的那个简易摄像头!

  她们发现了?!

  “……录音笔……小雨那个死丫头……”

  林晓梅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录音笔!

  陈小雨塞在他儿子书包里的微型录音笔!

  原来她们早就知道!

  “……怕什么……”

  张淑芬的声音依旧黏稠、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他……不敢……信那丫头……”

  这冰冷的判断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李国栋的心脏。

  是的,他不敢。

  他一直在怀疑,一直在恐惧,却始终没有勇气真正撕破脸去质问,去相信那个沉默寡言的继女!

  争吵的焦点似乎转移到了陈小雨身上,林晓梅的声音充满了怨毒:

  “……白眼狼……跟她爸一样……该死……”

  后面的话语被更激烈的情绪淹没,变成一串模糊的、充满恶意的诅咒。

  李国栋躺在冰冷的汗水里,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巨大的信息量和冰冷的恶意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她们知道监控,知道录音笔……她们洞悉他的不安和试探!

  而陈小雨……这个沉默的少女,她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她偷偷录音是为了什么?自保?

  还是……揭露?

  林晓梅那充满恨意的“该死”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耳膜。

  这场深夜的争吵比前两夜结束得更早,也许是因为被李国栋可能“听见”的风险所打断。

  当主卧那边彻底陷入死寂时,李国栋却感到一种更深的绝望。

  他像被困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头顶是狭窄的、遥不可及的天空,四周是冰冷滑腻、无法攀爬的井壁。

  所有试图寻求真相的微弱尝试(监控、录音笔),都早已暴露在猎人的目光之下,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而那碗每晚准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深褐色药汤,此刻在脑海中散发出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它不再仅仅是可疑,它就是证据!

  是控制他、让他“恰到好处”地听到这些对话的工具!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躺在黑暗里,被恐惧和猜测凌迟!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像一个幽灵,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目标明确地走向厨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垃圾桶。

  他屏住呼吸,慢慢掀开垃圾桶的盖子。

  里面是晚上丢弃的菜叶果皮,散发出一股食物腐败的酸馊气。

  他强忍着恶心,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翻找着。

  手指触碰到一个湿漉漉、软塌塌的纸包——正是晚上张淑芬用来包裹那几味草药残渣的牛皮纸!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迅速将那个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湿纸包捡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纸包已经被浸透,黏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像捧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又像抓住了一线微弱的生机,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手中这团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湿纸团。

  他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

  药渣已经被水泡得发胀、黏连,呈现出深褐色和黑褐色,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

  ——浓重的草木腥气之下,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酸涩气息。

  李国栋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黏糊糊的残渣。

  酸枣仁?柏子仁?合欢皮?

  他在网上查到的图片里,这些药材似乎不是这样的……

  这里面混杂着一些他不认识的、形态怪异的碎屑。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强光照射下,他凑近了仔细分辨。

  在那些深褐色的根茎碎块和扁平的种子之间,他似乎看到几片极其微小的、颜色更深的、边缘有些蜷曲的碎叶?

  或者是某种植物的花萼碎片?

  他无法确定。

  那丝若有若无的酸涩气味似乎更加明显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他不是医生,更不是药剂师。

  仅凭肉眼和嗅觉,他根本无法分辨这包药渣里到底有什么。

  就算里面真混了别的东西,他拿什么去证明?

  张淑芬完全可以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方子里的辅药,或者说他认错了。

  他连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他颓然地靠在床头,手里还捏着那团散发着绝望气味的湿纸包。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眼窝深陷,面如死灰。

  黑暗中听到的争吵碎片,林晓梅怨毒的诅咒,张淑芬冰冷的笃定,还有手中这团无法解读的“证据”……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他像一个困在蛛网中央的猎物,能清晰地看到猎食者冰冷的复眼,感受到蛛丝收紧的粘腻,却找不到任何挣脱的缺口。

  那碗“安神汤”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个夜晚,以及未来无数个可能同样难熬的夜晚,似乎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