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医馆的相遇-《清风孤影行江湖》

  第 39 章 医馆的相遇

  嘉佑十七年五月初三,辰时刚过,烟雨镇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

  细雨如丝,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泛着幽光。穆清风撑着那把绘有白梅的靛蓝色油纸伞,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

  魏煞那一掌留下的内伤,经过两日调息未见好转,反而在清晨寒气侵袭下隐隐作痛。

  听雨客栈的掌柜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穆清风下楼,抬眼问道:“客官要用早膳么?

  今日有刚出笼的菜包。”

  穆清风轻轻摇头,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镇上可有药铺?”

  掌柜的停下拨算盘的手,指向西边:“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有家‘回春堂’。

  柳大夫医术高明,就是价钱贵些。”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穆清风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刻意保持平稳。

  阿拙留在客栈里,抱着新买的油纸伞睡得正熟。

  这两日那孩子倒是安分,除了喊饿时吵闹些,大多时候都在摆弄那把伞。

  回春堂的匾额已经有些褪色,但字体苍劲有力。

  门面不大,推开木门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檀香。

  柜台后,一个身着素雅棉布裙的少女正低头研磨药材。

  她约莫二八年华,乌黑的长发简单挽起,插着一根木簪。

  纤细的手指握着药杵,在石臼中一圈圈研磨,动作流畅而专注。

  柜台上的油灯映照着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穆清风收起油纸伞,靠在门边。雨水从伞尖滴落,在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他轻轻咳嗽一声,胸口立刻传来一阵刺痛。

  少女抬起头来。她的眉眼温婉,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像是初春的樱花。

  见到穆清风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未擦净的血迹,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手中的药杵停了下来。

  “公子可是身体不适?”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春雨落在荷叶上。

  穆清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药柜上密密麻麻的标签,又落在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眸上。

  这双眼睛太过干净,让他想起山涧的泉水。

  少女放下药杵,从柜台后走出。她的布裙下摆绣着几株兰草,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

  “请这边坐。”她指向堂中的一张竹椅,声音依旧温和,“若是信得过小女子,可否让为您诊脉?”

  穆清风迟疑片刻。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指尖触到掌心的老茧。

  这些日子来的经历让他习惯性地怀疑每一个接近的人。

  但胸口的剧痛提醒他,若再不医治,恐怕会影响日后练功。

  他慢慢走到竹椅前坐下,姿势有些僵硬。少女取来一个脉枕,放在桌案上。

  “公子请伸手。”

  穆清风伸出左手,衣袖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几道浅浅的疤痕。

  少女的目光在疤痕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她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温度微凉。

  堂内很安静,只能听到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还有药杵偶尔研磨的声响。

  少女垂眸诊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她的手指按在脉门上,力道不轻不重。

  穆清风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尖沾染着些许药渍。

  这双手不像习武之人的手,没有茧子,也没有伤痕。

  “公子内伤不轻。”少女轻声说道,收回手指,“气血淤滞,经脉受损。

  若不及早调理,恐会留下病根。”

  穆清风眉头微动:“可能医治?”

  “需针灸配合汤药。”少女起身走向药柜,取出一套银针,“每日针灸一次,连服七日汤药,当可痊愈。”

  她点燃一盏酒精灯,将银针在火焰上烤过。动作娴熟流畅,显然经常做这些事。

  “请解开上衣。”

  穆清风的手指在衣带上停顿一瞬。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埋伏,这才慢慢解开衣带。

  胸膛裸露出来,上面纵横交错着新旧伤痕。最显眼的是胸口处一个暗紫色的掌印。

  少女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的目光在那掌印上停留片刻,随即恢复平静。

  取出一根银针,轻声说道:“会有些痛,请忍耐。”

  银针刺入穴道的瞬间,穆清风的身体绷紧了。

  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有一股暖流顺着银针流入体内,缓解了胸口的闷痛。

  少女下针很快,手法精准。不一会儿,穆清风胸前已经插了七根银针。

  她取来一个艾灸盒,放在银针上方。艾草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些许辛辣。

  “半柱香后起针。”少女轻声说道,转身去抓药。

  她从各个药屉中取出药材,动作轻快而准确。

  戥子在手中起落,每味药材的分量都恰到好处。

  穆清风安静地坐着。艾灸的热度渗入体内,配合银针的效果,胸口的疼痛渐渐减轻。

  他注意到少女抓药时,会轻轻念出每味药的名字:“当归三钱,川芎两钱,红花一钱...”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谁。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敲打在瓦片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药铺里弥漫着草药特有的苦涩香气,混合着艾灸的烟味,形成一种奇特而安宁的氛围。

  少女将包好的药材放在桌上,又取来纸笔写下药方。

  她的字迹清秀工整,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早晚饭后各服一剂,三碗水煎成一碗。”她将药方推过来,指尖沾了些许墨迹,“这两日切忌动武,也不可受寒。”

  穆清风看着那包药材,沉吟片刻:“多少银钱?”

  “诊金二十文,药钱三十文。”少女轻声答道,开始收拾银针,“若公子手头不便,也可日后补上。”

  穆清风从钱袋中取出一块碎银,约莫一两重,放在桌上:“不必找了。”

  少女看着那块银子,轻轻摇头:“回春堂从不多收诊金。”

  她从柜台里取出秤,称了重量,然后仔细地数出七百文钱找还给穆清风。

  银针起出后,穆清风感觉胸口的闷痛减轻了许多。

  他系好衣带,收起找零的铜钱。铜钱上还带着药柜的木质香气。

  “明日同一时辰再来。”少女正在擦拭银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若感觉不适,可随时来寻我。”

  穆清风撑开油纸伞,踏入细雨中。走了几步,他回头望去。

  透过雨帘,能看到少女又回到了柜台后,低头研磨药材。

  她的身影在朦胧的雨雾中,像是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

  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穆清风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胸口的疼痛已经大为缓解。

  他想起少女诊脉时专注的神情,还有那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客栈门口,阿拙正蹲在屋檐下玩水。见到穆清风回来,他立即站起身,肚子发出咕噜的声响。

  穆清风从怀中取出两个还温热的菜包,递了过去。

  回到房间,穆清风将药材放在桌上。药包用麻纸包得整整齐齐,上面用朱砂写着服用方法。

  他打开一包,药材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每味药都炮制得恰到好处,看得出抓药人的用心。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檐滴落在石板上的嘀嗒声。

  穆清风坐在窗边,翻开《九霄龙吟诀》。今日的银针似乎疏通了他的某些经脉,内力运转比往日顺畅了许多。

  “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他轻声念着这八个字,忽然有些明白那修伞老匠人为何能一眼看出他剑的损伤。

  专注一事,心无旁骛,方能洞察细微。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午时。穆清风收起秘籍,准备下楼用膳。

  经过柜台时,掌柜的笑着问道:“客官从回春堂回来了?

  柳姑娘的医术可还高明?”

  穆清风脚步微顿:“柳姑娘?”

  “是啊,柳如烟姑娘。”掌柜的拨着算盘,“她父亲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前些日子出诊未归,如今医馆由她暂时打理。

  别看她年纪轻,医术可是得了真传。”

  穆清风轻轻点头,没有多问。他用完午膳,又打包了些糕点给阿拙。

  回到房间时,发现那孩子正抱着药包嗅个不停,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苦的。”阿拙皱着脸说道,将药包推得远远的。

  穆清风将糕点递过去,收起药包。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一声声,像是谁在轻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