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分权、激励、审计、监督-《被误认仙人,老朱求我改国运》

  “如此一来,王二想贪,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去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他虚报价格,账房的李四不知道,可我每个月都会派人去市面上走访,确定各类物料的大致市价,差得太多,账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若是虚报数量,库房的张三那一关就过不去。”

  “货不对数,张三是不会用印签字的。”

  朱元璋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得吓人!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轰然敞开!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急切,追问道:“那若是……若是这采买的王二、库房的张三、账房的李四,他们三人串通一气,共同作假呢?”

  这才是症结所在!

  这才是官场上最常见,也最让他头疼的状况!

  一旦下面的人官官相护,抱成一团,他这个皇帝,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聋子,一个瞎子!

  李去疾闻言,竟是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穿一切的狡黠,仿佛在说,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马大叔,你觉得,我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李去疾顿了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三个圈,分别写上“采”、“仓”、“账”。

  随后,他用线条将三者相连,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

  “分权,只是第一步。”

  “其次,也是最要紧的……是激励,确切地说就是薪俸。”

  “薪俸?”朱元璋一愣,治理贪腐,怎么又跟发钱扯上关系了?难道不是该用严刑酷法去震慑吗?

  “对,就是薪俸。”

  李去疾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阐述一个天地至理。

  “我给这三个位置上的人,开的工钱,是坊里其他老师傅的两倍,这个钱,足够他们一家老小,过上体面富足的好日子。”

  “人若无恒产,便无恒心。我先让他们吃饱穿暖,断了他们因穷困而生贪念的根。”

  “而且,我还给他们立了新的规矩。”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吊着所有人的胃口。

  “采买的王二,若是能用低于市价的价钱,买来同等品质的原料,那么省下的钱,我与他五五分账。”

  “库房的张三,若是发现入库的货物有问题,无论是数量短缺还是以次充好,他只要上报,为工坊挽回的损失,我同样与他五五分账。”

  “至于账房的李四……”

  李去疾笑了笑,那笑容在朱元璋看来,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每一根胡须都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他的活儿,最要紧,也最干净。他每个月,只需把账目理平。”

  “若是他从账目里,找到了王二或者张三的错漏,哪怕只是一文钱的差错,我赏他一百文。”

  “若是他能发现这两人有勾结舞弊的迹象,一经查实……”

  李去疾伸出一根手指。

  “我赏他一年的薪俸!”

  “马大叔,您现在再想想。”

  李去疾用粉笔的末端,在黑板上那三个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现在,采买的王二,还愿意跟库房的张三勾结吗?”

  “他多报一斤砂,张三只要一上报,就能拿到五成的赏钱,这笔钱,比跟着王二分那点赃水,拿得差不多,还光明正大,毫无风险。”

  “他俩,还愿意拉上账房的李四吗?”

  “李四只要动动嘴,把他们的勾当捅出来,就能拿到百倍的赏钱,甚至是一整年的薪俸!他除非是疯了,才会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堵上自己的富贵前程!”

  “我这不是在防他们勾结。”

  李去疾的眼神幽深。

  “我是让‘互相揭发’,成为他们最有利可图,也最理所当然的选择。”

  “我用不着费心去管他们的人心是红是黑,我只需要用一套他们无法拒绝的规矩,用白花花的银子,让他们自己管好自己,顺便……再帮我盯死另外两个人。”

  轰隆——!

  朱元璋只觉得脑海中有一道天雷炸开,劈得他魂魄都为之一颤!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三个简单的圆圈,以及那几条看似随意的连线。

  这哪里是什么账房规矩?

  这分明是一座用人心、用利益、用欲望搭建起来的,天底下最精妙,也最残酷的囚笼!

  杀人诛心?

  不!

  这比诛心还要可怕!

  这是在玩弄人心!是在驾驭人性!

  他朱元璋自诩深谙人心,懂得如何用威、用恩、用名、用利,去驱使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为自己卖命。

  可他的法子,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段一比,简直就像是村头顽童玩的泥巴戏法,粗糙得不忍直视!

  他用刀子,用剥皮充草的酷刑,逼着人不敢贪。

  而李去疾,却是用银子,用唾手可得的富贵,诱着人去抓贪!

  一种是堵,是压,是靠皇帝一人的威严去震慑天下万千官吏,龙体稍有不适,下面便是洪水滔天。

  一种是疏,是导,是让每一个官吏都自己变成一道道堤坝,互相监督,互相制衡,自动形成一张天罗地网,让贪婪的欲望无处藏身!

  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那……那若是……”

  朱元璋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震撼中挣脱出来,以一个帝王的本能,去寻找这套制度最后的、致命的漏洞。

  “若是某种利益太过巨大,大到足以让这三人,最终还是选择联手,铤而走险呢?”

  李去疾赞许地点点头。

  “马大叔,您说得对。”

  “马大叔你说得对!人心不足蛇吞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亡命徒。”

  “所以,光靠他们互相监督,还不够。”

  李去疾再次拿起粉笔,在那个三角形的上方,画了一个独立的圈,重重地写下“审计”二字。

  “我这里,还有一个部门,独立于这三者之外,我称之为‘审计’。”

  “这个部门,平日里什么都不干,就一件事——查账!”

  “不定时,不定人,随时抽查!”

  “今天查库房的存货,明天对采买的单子,后天就可能把账房的册子全部搬走,一笔一笔地核对,并且抄录备份。”

  “查出问题,审计的人,有重赏!”

  “而被查出问题的那一环,就算只是记错了一文钱的小错,当月的赏钱,也一笔勾销。若是贪墨……”

  李去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那就更简单了,扭送官府,顺便把他贪了多少,怎么贪的,写成告示,贴在我琉璃坊的大门上,让他全家老小,在这应天府,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马大叔,您想啊。”

  “这王二、张三、李四,他们就算想勾结,心里也得日夜掂量。他们不知道审计的人什么时候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会查谁的账。”

  “他们彼此之间,也根本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动摇了,为了赏钱把另外两个人供出来,那可就是满盘皆输!”

  “我这法子,从来不是指望他们能品德高尚,洁身自好。”

  “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们都是想占便宜的俗人。”

  “我只是用制度,让‘守规矩’这件事,比‘贪便宜’,能得到的好处更多,风险更小。”

  “而‘贪便宜’的风险,则大到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承担不起!”

  这一次,没有惊雷炸响。

  朱元璋的脑子里,反而是一片冰冷的寂静。

  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让他四肢百骸都微微发僵。

  他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三个圈,还有一个游离于三者之外,如同悬顶之剑的“审计”。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套法子,环环相扣,精妙绝伦!它根本就不是建立在对人性的信任之上,恰恰相反,它把人性中最自私、最贪婪、最不可靠的一面,全都算计了进去!

  它用人的贪婪,去制衡人的贪婪!

  用人的自私,去防范人的自私!

  这已经不是“术”的层面了,这是“道”!

  是驭人之道!是治国平天下的无上大道!

  他朱元璋想的是什么?是用严刑酷法,把人变成不敢贪的“好人”。

  可李去疾呢?

  他是用一套精巧的制度,让一群“坏人”,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像磨盘里的驴一样,按照他画好的道儿去走,最终办出来的,却偏偏是“好事”!

  天壤之别!

  “那……那审计的人,若是也贪了呢?”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谁来监督,这最后的监督者?

  “简单。”

  李去疾的回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审计的人,我会定期从账房、库房,甚至是从烧窑的工匠里抽调。干满三个月,就换人。让他们互相查!让他们永远无法形成自己的小圈子!”

  “而且,我还会从外面,请完全不相干的账房先生,再来查他们审计过的账!”

  李去疾看着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给他们的赏钱,比谁都高。但只要出一点错,被后面的人查出来,那就不是丢饭碗的事了。”

  “我得让他们知道,想坐在这个位子上拿最多的钱,就得睁大眼睛,把前面所有人的屁股,都给我擦得干干净净!”

  朱元璋彻底不说话了。

  他看着李去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狂喜,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他原本以为,李去疾献上炼钢法,是国之大幸。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惊天动地的蒸汽机,那足以改变国运的炼钢法,与眼前这套看似平平无奇的“账房制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前者,是强国之“器”。

  而后者,是安邦之“道”!

  是能让他大明江山,长治久安的根本大法!

  户部的税粮,盐铁司的专卖,工部的营造,边军的粮饷……

  大明朝廷那成百上千个正在漏钱的窟窿,那无数个正在滋生腐败的角落,似乎……

  都能用这套法子,给堵上!

  严严实实,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