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夏夜听蝉-《乡野奇途》

  日头刚沉进西山,暑气就像被扎破的布袋,漏了大半。哑女把竹床搬到院里的老槐树下,用布巾擦去竹片上的浮灰,木纹里还留着去年夏天的阳光味。小虎扛着个新编的竹筐从外面回来,筐里装着刚摘的青瓜和西红柿,绿的油亮,红的透亮,沾着的水珠在暮色里闪着光。

  “井水湃过的,”小虎把筐往石桌上一放,拿起个西红柿往衣襟上蹭了蹭,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下巴往下淌,“你尝尝,比前儿的更沙。”

  哑女接过他递来的青瓜,指尖碰到带着凉意的瓜皮,舒服得眯起眼。她用指甲掐开个小口,绿瓤里嵌着密密麻麻的白籽,咬一口,清爽的汁水漫过舌尖,把白天的燥热都冲散了。槐树叶被风拂得“沙沙”响,像谁在耳边轻轻哼歌。

  “张婶说,后儿个有集市,”小虎抹了把下巴的汁水,“去给你扯块月白布,做件新单衣,料子薄,穿着凉快。”

  哑女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蓝布衫——这是去年用自织的麻布染的,虽然洗得有些发白,却还结实。她从竹筐里拿出针线笸箩,开始缝补小虎的旧单衣,袖口磨破的地方被她用同色的布打了个菱形的补丁,针脚走得又匀又密。

  “总穿旧的哪行,”小虎凑过来看她缝补,鼻尖差点碰到她的发顶,“就这么说定了,再给你买两朵绒花,插在头上好看。”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针线差点扎到手指。她把缝好的单衣往石凳上一放,起身去灶房烧水,锅里的水“咕嘟”响起来时,天边的晚霞刚好烧得最烈,把槐树叶都染成了金红色。

  晚饭吃的是凉面,拌着新摘的黄瓜丝和蒜末,小虎还从坛里舀了勺辣椒油,红亮亮的,看着就开胃。两人坐在竹床边吃面,蝉鸣从院墙外的柳树上涌进来,一阵高过一阵,像在唱一首热闹的歌。

  “前儿在地里听二柱说,东山沟里有野葡萄,”小虎呼噜噜地吸着面,“等周末天凉些,咱去摘点,回来酿葡萄酒。”

  哑女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她喝过张婶家酿的葡萄酒,酸甜里带着点涩,像极了初夏的味道。去年她就说想学,张婶笑着说“等野葡萄熟了,让小虎带你去摘”,没想到他记在心上了。

  月亮爬上来时,竹床被晒得正好,不凉不烫。哑女铺了块粗布褥子,小虎搬来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摇着蒲扇,风里混着槐花香和西红柿的甜。远处的稻田里传来青蛙的叫声,“呱呱”的,和蝉鸣应和着,像场不落幕的合奏。

  “你看那星星,”小虎忽然指着天上,“比前儿密多了,像撒了把碎银。”

  哑女抬头,银河在墨蓝的天上铺展开来,星星亮得像缀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她想起小时候,娘总说星星是逝去的亲人变的,在天上看着地上的人。她悄悄在心里数着,数到第七颗时,忽然觉得眼角有点发潮。

  “咋了?”小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放下蒲扇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

  哑女摇摇头,往他身边靠了靠,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槐树叶的影子落在脸上,像谁在轻轻抚摸。她忽然觉得,这夏夜的暖,不只是月光给的,还有身边人的体温,蝉鸣里的热闹,和那句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有你真好”。

  后半夜,蝉鸣渐渐歇了,只有风穿过槐树叶的轻响。小虎把蒲扇盖在她身上,自己靠在竹床边打盹,嘴角还带着笑意。哑女睁开眼,看着他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想起白天缝补的那件单衣,补丁虽然不起眼,却能挡风遮雨,就像他们的日子,看着平淡,却藏着数不清的暖。

  天快亮时,露水打湿了竹床。哑女轻轻推醒小虎,两人一起把竹床搬回屋里。路过石桌时,她看见昨晚没吃完的青瓜还摆在那里,被露水浸得更绿了。她忽然觉得,这夏夜的蝉鸣、星光和身边的人,都像这青瓜一样,清爽、实在,带着满当当的生机,让人舍不得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