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雪霁探梅-《乡野奇途》

  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雪停了三天,日头终于把屋顶的残雪晒得发软,檐下的麻雀又开始蹦跳,啄着墙缝里残留的谷粒。哑女踩着木梯,把最后一串干辣椒收进屋里,红亮的辣椒串沾着点雪水,在阳光下像串燃烧的小火苗。

  “张婶说后山的梅花开了,”小虎扛着竹篮从院外进来,篮里装着刚从地窖翻出的白菜,“前儿她去拾柴,远远看见梅枝上堆着雪,红的白的混在一起,好看得很。”他把白菜放在石台上,伸手帮她扶稳木梯,“下来吧,别摔着,咱等下就去看看。”

  哑女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她记得去年梅花开时,也是这样的晴日,小虎折了枝最艳的给她,插在窗台上的瓷瓶里,香了整整半月。后来花瓣落了,她还舍不得扔,晒干了收在布包里,现在还能闻到淡淡的香。

  往后山去的路还积着薄雪,踩上去软绵绵的,不像刚下雪时那样硌脚。路边的矮树丛裹着层冰壳,像披了件水晶衣,被日头照得透亮。哑女走得慢,时不时弯腰捡起块好看的冰棱,对着光看里面的气泡,像捧着颗凝固的星星。

  “小心脚下,”小虎回头拉她一把,“前面有个陡坡,雪化了一半,滑得很。”他的手掌粗糙,却暖得很,攥着她的手一步步往下挪,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极近,像幅被日头晒软的画。

  转过陡坡,眼前忽然亮了——半坡的梅林卧在残雪里,枝桠疏朗,枝头的梅花却开得热闹,朱砂红的、玉白的,混着未化的雪,像天地间打翻了胭脂盒。风拂过枝桠,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花瓣上,沾成星星点点的白,倒比纯开的花更添了几分俏。

  “果然好看。”小虎放下竹篮,往梅树深处走,“张婶没骗咱,这花比去年的密多了。”他站在一株朱砂梅下,伸手拂去枝头的雪,红梅在他蓝布衫的映衬下,红得像团火。

  哑女走到一株白梅前,花瓣薄得像纸,沾着雪粒,透着股清冷的香。她想起前几日读的旧书,里面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此刻才懂这话的意思——雪的白是冷的,梅的香却是暖的,混在一起,竟生出种说不出的温柔。

  “摘几枝回去吧?”小虎折了枝红白相间的,递到她面前,枝桠上还挂着点雪,“插在你那只青瓷瓶里,正好。”他记得那只瓷瓶,是去年赶集时买的,瓶身上有朵淡淡的兰草,哑女总说配素净的花最好。

  哑女接过花枝,雪粒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很快被掌心的温度融化了。她低头闻了闻,梅香混着雪的清冽,像浸了酒的蜜,让人心里发酥。“再摘点花瓣吧,”她忽然说,“晒干了能泡茶,去年张婶泡的梅花茶,甜津津的。”

  两人分头摘花瓣,小虎选那开得最盛的,轻轻捻下花瓣,放在竹篮里铺着的棉布上;哑女则捡落在雪地上的,干净得很,还带着点雪的凉。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篮里已经积了小半篮花瓣,红白相间,像撒了把碎宝石。

  “歇会儿吧。”小虎从怀里掏出布包,里面是刚烙的芝麻饼,还带着灶膛的余温,“吃点东西,这花香气太冲,空着肚子容易头晕。”

  哑女接过饼,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混着梅花的香,竟格外合衬。她看着小虎坐在雪地上,手里捏着半块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忽然觉得这梅林、这残雪、这身边的人,都是老天爷赐的念想——日子再寻常,总有这样的晴日,这样的花,让人觉得心里敞亮。

  往回走时,小虎把折的梅枝插进竹篮,又在篮沿系了根红绳,说这样看着喜庆。哑女手里捧着花瓣,走几步就低头闻闻,梅香沾在衣襟上,像把这半日的暖都带在了身上。

  路过溪边时,冰已经化了大半,溪水潺潺地流,映着梅林的影子,红的、白的、绿的,像幅流动的画。小虎蹲在溪边洗手,水花溅起来,打湿了裤脚,他却不在意,指着水里的影子笑:“你看,咱像不像画里的人?”

  哑女低头看,水里的两人肩并肩,手里捧着花,身后是漫坡的梅林。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在这里,他说要给她编个装花的竹篮,结果编得歪歪扭扭,却被她宝贝似的收着。

  回到家时,日头已经斜了。哑女把梅枝插进青瓷瓶,摆在窗台上,梅香顺着窗缝漫出去,引得檐下的麻雀都探头探脑。小虎则把花瓣摊在竹匾里,放在炭盆边烘着,梅香混着炭火气,在屋里缠成一团暖。

  “等花瓣干了,”小虎往炭盆里添了块炭,“泡壶茶请张婶来喝,让她也尝尝咱摘的梅花。”

  哑女点头,看着窗台上的梅花在暮色里轻轻晃。她知道,这梅香能香很久,像这日子里藏着的甜,不用刻意记,却总在不经意间,漫得满室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