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桃下晒茶-《乡野奇途》

  晨露还凝在桃枝的嫩芽上,哑女已经挎着竹篮站在桃林边了。篮里铺着块浅蓝粗布,是前几日新染的,布面还带着淡淡的靛蓝草香。她踮脚摘下片刚舒展的桃叶,指尖沾着点露水,凉丝丝的——这叶子要趁太阳没出来时采,带着晨露的润,晒出来的茶才够清。

  “慢点摘,别碰着花苞。”小虎扛着竹匾从坡下走来,竹匾边缘缠着圈细麻绳,是他昨晚新编的,说晒茶时透气。他把竹匾放在树下的青石上,蹲下来帮她理篮子里的桃叶,“李大爷说,这嫩叶得摊薄了晒,不然捂出霉味,就白采了。”

  哑女点头,把叶尖蜷曲的嫩叶挑出来——那样的叶子太嫩,晒出来容易碎。她想起去年此时采桃叶,没经验,把老叶嫩叶混在一起,晒出来的茶带着股涩味,小虎却硬说好喝,捧着茶碗喝了三大碗,说“比镇上买的粗茶有股桃香”。

  桃林深处的花苞已经鼓起来,粉白的瓣尖透着点红,像小姑娘抿着的唇。风拂过枝桠,花苞轻轻晃,露水“簌簌”落在地上的腐叶上,溅起细碎的湿痕。哑女采到一株歪脖子桃树前,见树洞里藏着只刺猬,缩成个小毛球,她屏住呼吸绕开,怕惊着这早春的小生灵。

  “看我找着啥了。”小虎忽然从树后钻出来,手里举着朵半开的桃花,粉得像团小云彩,“这朵开得早,给你别在头上。”

  她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想推开,却被他轻轻别在发间。桃花的香混着发间的皂角味,在鼻尖绕来绕去,像只调皮的小蝴蝶。他看着她的笑眼,忽然挠挠头:“像……像年画里的姑娘。”

  哑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转身往竹匾那边走,脚步却慢了些。阳光透过桃枝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一处,像被春风揉在一起的棉线。

  采满一篮桃叶时,日头已经爬到头顶。两人把嫩叶摊在竹匾里,薄薄一层,像铺了片淡绿的云。小虎找来几根细竹条,在竹匾四周支起个小架子,“这样能挡住鸟雀,别让它们啄了去。”

  哑女蹲在竹匾边,用指尖把叠在一起的叶子分开,指腹沾着点叶汁,绿得像抹了层颜料。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柳下浣衣时,小虎说要摘桃花制茶,当时只当是随口说的,没成想他真记在心上,还特意编了新竹匾。

  “前儿去镇上,见杂货铺卖的茶罐挺好看,”小虎忽然说,眼睛望着远处的田埂,“陶的,上面画着桃花,等茶晒好了,买一个来装。”

  她抬头看他,阳光在他耳后镀了层金边,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去年冬天寒夜温酒时,他也是这样望着窗外,说开春要编新席子,如今席子铺在炕上,软和得很;说要摘梅花泡茶,梅茶的香还在瓷瓶里藏着。他说过的话,总像落在土里的种子,悄悄就发了芽。

  桃林间的风渐渐暖起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花苞的甜香。竹匾里的桃叶慢慢蔫下去,绿得更深了些,像浸了水的翡翠。哑女把带来的粗布盖在竹匾上,留着条缝透气,“李大爷说,中午的日头太烈,得挡一挡,不然叶子晒焦了。”

  小虎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个麦饼,夹着腌好的萝卜干,“先垫垫肚子,等茶晒好了,回去煮新摘的荠菜蛋汤。”

  麦饼的麦香混着桃叶的清苦,在嘴里漫开来。哑女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桃下的时光,这晒着的茶,还有身边人的絮叨,都是日子里最清润的滋味。它们不像蜜糖那样浓烈,却像这将晒好的桃叶,透着股淡淡的香,得慢慢品,才能尝出藏在里面的暖。

  日头偏西时,桃叶已经晒得半干,绿中带点黄,像揉皱的锦缎。哑女把叶子收进竹篮,指尖碰着发间的桃花,花瓣已经有点蔫了,香却更浓了。小虎扛起竹匾,说:“再晒两个日头就能收了,到时候泡给张婶尝尝,让她也说说这桃叶茶好不好。”

  往回走时,路过桃林边的小溪,溪水映着漫天的桃枝和两人的影子,像幅没干的水墨画。哑女看着水里的倒影,发间的桃花在绿水里轻轻晃,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晒着的茶,不用急,慢慢等,等阳光把水汽收尽,等风把香气酿足,总能得到最合心意的那口清润。

  到家时,暮色已经漫进院子。哑女把半干的桃叶摊在灶边的竹筛里,靠近炭火的地方,让余温慢慢烘着。小虎在灶房烧火,锅里的荠菜蛋汤“咕嘟”响,香味混着桃叶的清香漫出来,缠在房梁上,像把这春日的暖,都织进了寻常的烟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