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夏耘追肥-《乡野奇途》

  日头刚爬过东边的树顶,田埂上的泥土就被晒得发烫。玉米苗已经长到半人高,叶片舒展得像把把绿扇子,风一吹就“哗哗”响,却掩不住根部冒出的杂草——这是夏耘最要紧的时节,草要除净,肥要追足,不然长到灌浆时就没力气了。

  “这草长得比苗还疯。”小虎抡着锄头往草根刨,铁刃入土时带起股热烘烘的土气,“昨儿刚除过的垄,今儿又冒出一片,跟咱较劲呢。”他把锄掉的草往田埂上扔,堆成小小的绿堆,“等会儿薅完这片,就往根上撒草木灰,去年就是这时候追的肥,苗蹿得比谁都快。”

  哑女拎着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装着发酵好的豆饼碎,黑褐色的碎块散发着淡淡的霉香,是开春时就埋在猪圈里沤的,肥力足,还不伤根。她蹲在玉米苗旁,用小铲子在根边扒出个浅坑,往里面撒了把豆饼碎,再用土轻轻盖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正在扎根的苗。

  “豆饼得少撒点,”她抬头看了眼小虎,“撒多了烧根,去年李叔家的苗就烧了半垄,心疼得直拍大腿。”

  小虎应着,锄头却没停,只是刨草的动作更轻了些。阳光透过玉米叶的缝隙,在他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把粗布褂子洇出深色的痕。他忽然想起去年夏耘,也是这样的大热天,哑女中暑晕在田埂上,他背着她往家跑,慌得鞋都跑掉了一只,从那以后,每次干活他都盯着日头,到了午时就硬拉着她歇晌。

  田垄尽头的水井旁,放着个粗瓷水缸,里面是早上刚挑的井水,镇着个西瓜——这是张婶给的,说“耘田渴了,切半块解解暑”。哑女往坑里撒完最后一把豆饼,直起身抹了把汗,指了指水缸:“歇会儿,切西瓜吃。”

  小虎放下锄头,跟着她往井边走,刚到水缸旁就被烫得缩回手——缸壁被晒得滚烫,里面的井水却凉得像冰。他捞出西瓜,在井沿上磕了磕,“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红瓤黑籽,甜香立刻漫开来。

  “你吃这半,籽少。”他把瓤更红的一半递给哑女,自己拿起另一半,啃得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像只偷吃到蜜的熊。

  哑女咬了口瓜,甜凉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嗓子眼的燥意浇得干干净净。她看着小虎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想起清明时种瓜的情景,他在院角刨坑,她撒籽,两人蹲在地上看着湿润的泥土把瓜籽盖住,他说“等结了瓜,第一个给你当午饭”,如今瓜真的熟了,甜得比当时想的还甚。

  “前儿去镇上,见供销社卖新出的化肥,”小虎抹了把嘴,瓜籽吐在手心里,打算带回家种,“说是比草木灰管用,撒一点苗就能蹿半尺。就是贵,一小袋够买咱两筐豆饼了。”

  哑女摇摇头,指了指地里的豆饼碎:“咱这豆饼沤得好,不比化肥差,还不花钱。”她知道,他是心疼她弯腰撒肥累,想省点力气,可家里的钱得攒着,秋收前还得买新的镰刀和箩筐呢。

  日头爬到头顶时,半亩地的肥追完了,草也除得差不多了。玉米苗在风里挺得更直,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水珠,亮得像打了蜡。小虎把锄头扛在肩上,哑女拎着空篮子,两人往家走,田埂上的影子被晒得短短的,像贴在地上的黑纸片。

  路过陈老五的地,见他的玉米苗长得稀稀拉拉,草比苗还高,人却不见踪影。“准是躲在树荫下偷懒了,”小虎摇摇头,“去年他就这样,秋收时玉米穗小得像手指头,今年还不改,真是没辙。”

  哑女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她想起小时候,娘总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如今看着自家齐整的玉米苗,心里的踏实像井水一样满。这些苗喝着他们挑的水,吃着他们追的肥,定会在秋天结出饱满的穗,把汗水都变成沉甸甸的甜。

  到家时,灶房的凉粥已经晾好了,是早上用新米煮的,稠稠的,上面结着层米油。哑女盛了两碗,往里面撒了把咸菜碎,小虎端起来就喝,呼噜呼噜的,像在喝什么珍馐。

  “下午睡会儿再去,”哑女看着他额角的汗,“日头太毒,别中暑。”

  小虎点点头,眼睛却望着院里的鸡窝——老母鸡正领着小鸡啄食,叽叽喳喳的像串碎珠子。他忽然笑了:“等玉米熟了,杀只鸡炖着吃,给你补补,这阵子你受累了。”

  哑女心里暖烘烘的,低头喝着粥,米香混着咸菜的咸,在嘴里漫开来。她知道,这夏耘的日子虽然累,却像这碗凉粥,看着朴素,却在一锄一铲的力气里,一把一撒的期盼里,熬出了踏实的味。等秋天来了,玉米穗沉甸甸地压弯了腰,所有的辛苦都会变成仓里的粮,锅里的饭,还有身边人眼里的笑,甜得让人舍不得忘。

  午后的蝉鸣渐渐响起来,像在给歇晌的人唱催眠曲。哑女躺在炕上,听着小虎在灶房劈柴的“砰砰”声,忽然觉得这夏日的午后,安静得像幅画——有蝉鸣,有柴声,有窗外的绿意,还有藏在玉米地里的盼头,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暖得像灶膛里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