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春溪浣衣与石上苔痕-《乡野奇途》

  惊蛰的雷声刚过,溪水解了冻,哗啦啦淌过青石滩,带着融雪的清冽,把岸边的柳丝都染得发绿。哑女蹲在溪边的大青石上,手里攥着件靛蓝色的粗布衫,木槌落下时,“砰砰”的声响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掠过水面,翅尖沾着的水珠滴在她发间,凉丝丝的。

  “慢点捶,别把布捶破了。”小虎挑着两桶水从上游走来,木桶晃悠着,溅出的水花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把水桶往岸边一放,蹲到哑女身边,看着她捶打衣衫,“去年你就是太用力,把我那件蓝布褂子捶出个洞,还偷偷用同色的布补了,以为我看不出来。”

  哑女的脸微微发烫,木槌顿了顿,溅起的水花打在小虎手背上,他却笑着没躲。她想起去年此时,溪水还寒得刺骨,她也是蹲在这青石上浣衣,手指冻得通红,小虎就把自己的粗布手套摘下来给她,说“男人抗冻”,自己却揣着冻僵的手,在岸边来回踱步取暖。

  溪水里漂着几瓣早开的桃花,粉白的瓣被水流推着打转,像不小心跌进溪里的云霞。哑女伸手捞起一瓣,夹在刚捶好的布衫褶皱里,抬头看小虎时,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暖意,比春日的阳光还烫人。

  “我去山上采点野葱,中午给你做葱花饼。”小虎起身时,裤脚扫过石上的青苔,带起层薄薄的绿。他往上游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水凉,别泡太久,冻着了不好。”

  哑女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柳树林里,才低下头继续捶衣。木槌落下的节奏慢了些,布料在溪水里舒展,像片被风拂动的云。她想起今早整理衣柜时,翻出的那件补过的蓝布褂子,小虎说“穿着踏实”,其实她知道,他是舍不得让她再费力气做新的。

  溪对岸的菜畦里,新翻的泥土泛着黑润的光,几株刚冒头的青菜顶着露珠,绿得发亮。哑女认得那是张婶家的菜地,去年此时,她也是在这里浣衣,看着张婶撒菜籽,如今竟已能掐下嫩叶做菜了。日子就像这溪水,悄无声息地淌着,却把该长的都催得冒了尖。

  “看我采了啥?”小虎的身影从柳树林里钻出来,他手里举着串紫红色的山莓,果子上还沾着露水,像串小小的玛瑙。他蹲到哑女身边,挑了颗最红的递到她嘴边,“刚熟的,比去年的甜。”

  山莓的酸混着甜在舌尖炸开,汁水染红了嘴角,哑女笑着推开他的手,示意他自己也吃。小虎却摇摇头,把剩下的山莓都放进她围裙兜里,“你爱吃这个,去年没采够,今年多采了些。”

  木槌继续落在布衫上,水声、捶衣声、远处的鸟鸣,在溪畔织成张暖融融的网。哑女忽然发现,青石边缘的苔痕比去年厚了些,青绿色的一片,像铺在石上的软毯。她想起去年夏天,两人曾坐在这石上吃西瓜,瓜汁滴在苔痕上,小虎慌忙用袖子去擦,结果蹭得更脏,被她笑了好久。

  “布衫捶得差不多了,咱回家吧。”小虎拎起水桶,又弯腰帮哑女把浣好的衣衫装进竹篮,“中午的葱花饼得赶在日头正盛时烙,那时候的炭火最旺,饼子能烙得外酥里嫩。”

  往回走的路上,柳丝拂过肩头,带着新叶的清香。哑女走在后面,看着小虎挑着水桶的背影,他的步伐比去年稳了些,水桶晃悠的幅度也小了,想来是挑水的日子久了,力气练得更足了。竹篮里的衣衫还带着水汽,混着山莓的甜香,在风里漫出淡淡的味。

  快到村口时,遇见李伯赶着羊群经过,看见他们便笑着喊:“小虎,哑女,这是刚浣衣回来?看这衣衫捶得,比去年白净多了!”

  小虎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说:“她手巧。”

  哑女低头看着竹篮里的蓝布衫,布面上的褶皱里还夹着那瓣桃花,粉白的瓣被水浸得半透,像片小心藏起的春天。她忽然觉得,这春溪浣衣的清晨,比去年的更柔,更暖,像小虎递来的山莓,酸里裹着甜,涩里藏着盼,在岁月的溪水里慢慢泡着,就成了最踏实的滋味。

  到家时,檐下的燕子窝又添了些新泥,两只燕子正绕着房梁飞,“啾啾”的叫声里带着欢喜。哑女把浣好的衣衫晾在竹竿上,风一吹,布衫轻轻晃,像面小小的旗子。小虎已经在灶房里烧起了火,烟筒里冒出的青烟在春风里散得很快,混着野葱的清香,把这寻常的春日,烘得愈发有了烟火气。

  哑女靠在门框上,看着灶房里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刚才在溪边捞起的桃花瓣。她从围裙兜里摸出来,轻轻放在窗台上,阳光落在花瓣上,透亮得像块粉色的玉。这春日的痕,石上的苔,溪里的水,还有身边的人,都在悄悄告诉她,日子正像这新抽的柳丝,往浓绿里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