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碾房炊烟-《乡野奇途》

  李二柱蹲在碾房门口,手里攥着根竹片,在地上画着修补屋顶的草图。晨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潮湿的泥土味,混着墙角霉斑的气息。

  二柱,泥巴和好了。他娘抱着一捆茅草走进来,裤脚沾着黄泥巴,额头上渗着汗珠,村西头的王婶子给了半筐麦麸,说掺点野菜能做糊糊。

  李二柱抬头看了眼,那堆泥巴里掺着碎稻草——这是他昨天跟李老实打听的法子,用稻草混泥巴糊墙,能挡点风雨。娘,你歇会儿,俺先把屋顶的破洞堵上。

  他踩着摞起来的土坯凳,伸手摸了摸屋顶的椽子,朽得厉害,一捏就掉渣。得先换椽子。他跳下凳子,俺去后山砍几根竹子,你在家守着。

  临走时,他把那半截打火机揣进怀里,又抄起墙角的柴刀。这柴刀是昨天从张寡妇家借的,刀刃豁了个口,却比他那把锈迹斑斑的强。

  后山的竹林密得很,阳光都透不进来。李二柱选了几根手腕粗的竹子,砍倒后削去枝丫,扛在肩上往回走。路过溪边时,他停下来喝了口山泉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不少。

  溪边蹲着个洗衣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蓝布衫洗得发白,正用木槌捶打着衣裳。见了李二柱,姑娘抬起头,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去。

  俺是村东头新来的李二柱。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在村里混,总得认识几个人。

  姑娘了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手里的木槌却没停。李二柱没再多说,扛着竹子往回走,身后传来木槌敲打石板的声音,规律得像在数着什么。

  回到碾房,他娘正坐在石碾子上纳鞋底,见他扛着竹子回来,赶紧站起来:俺帮你扶着。两人合力把竹子架在屋顶的横梁上,用麻绳捆结实,再铺上茅草,最后糊上泥巴,那几个破洞总算堵上了。

  这样就不怕漏雨了。他娘拍着手上的灰,脸上露出点笑。

  李二柱擦了把汗,刚要说话,院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狗剩,手里捧着个粗瓷碗。俺爷让俺送的,说是给婶子补补身子。

  碗里是两个白面馒头,在这个年代,白面可比粗粮金贵多了。他娘赶紧接过来,往狗剩兜里塞了个玉米饼:拿着,回去给你爷尝尝。

  狗剩揣着饼子跑了,李二柱看着那两个馒头,心里热乎乎的。李大爷真是个好人。他娘感慨道,等咱站稳了脚,得好好谢谢人家。

  中午煮了锅野菜糊糊,就着白面馒头吃,李二柱觉得比城里的大餐还香。吃完饭,他拿起柴刀去修墙角,刚把塌下来的土坯清走,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喊:二柱兄弟在吗?

  是张寡妇,手里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红薯。俺听狗剩说你们在修房子,这点红薯你拿着,填填肚子。她把篮子递过来,眼睛红红的,昨天的事,真是多谢你了。那牛是俺家唯一的指望,要是没了,俺真不知道该咋活。

  嫂子别客气,都是应该的。李二柱接过篮子,以后有啥难处,尽管开口。

  张寡妇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来说:对了,下午里正要去龙王庙查看,你要是有空,也去看看吧。

  李二柱心里一动,这倒是个提前摸清情况的机会。好,俺这就去。

  龙王庙在村西头的山坡上,就一间破土房,庙里的泥像缺了条胳膊,屋顶确实漏得厉害,地上积着不少水洼。里正正站在门口跟个老道说话,那老道穿着件打补丁的道袍,手里拿着个罗盘,嘴里念念有词。

  里正爷。李二柱走上前。

  里正回头看了眼:来得正好。这庙漏雨漏了大半年,再不修,雨季就得塌了。你看看,能修不?

  李二柱绕着庙转了圈,屋顶的瓦片碎了不少,梁木也有点弯了。能修。换几根梁木,补补瓦片,再把墙重新糊一遍就行。

  材料咋办?里正皱着眉,村里可没闲钱买木料。

  后山有不少枯树,能当梁木用。瓦片的话,把碎的换掉,不够的用泥巴糊上,也能挡雨。李二柱盘算着,就是得找几个人搭把手。

  这事不难,里正拍板,我让村里的后生们帮你,三天能修好不?

  差不多。李二柱点头,心里却有了计较——他得趁修庙的机会,在村里立住脚。

  回到碾房,他娘正在收拾屋子,把捡来的干草铺在地上当床,又用破木板搭了个桌子。娘,俺下午去后山砍树,你在家别乱跑。

  知道了,你小心点。他娘塞给他两个红薯,路上饿了吃。

  后山的枯树不少,李二柱选了三根够粗的,砍倒后截成合适的长度,刚要往回拖,就听见林子里有动静。他握紧柴刀躲到树后,只见两个汉子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嘴里还嘀咕着。

  那外乡人真能修好龙王庙?我看悬。

  管他呢,里正都点头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昨天救牛那身手,倒像是有点本事。

  哼,一个外乡人,在咱村能翻起啥浪?等他修不好庙,看里正咋收拾他。

  李二柱心里一沉,这是有人不待见他啊。他没出声,等那两人走远了,才拖着木头往回走。他知道,这庙必须修好,而且要修得漂亮,不然在村里就真没立足之地了。

  拖到半山腰时,他实在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喘气。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早上溪边那个洗衣的姑娘,手里拿着根扁担。

  俺帮你吧。姑娘把扁担递过来,脸还是红的。

  不用不用,俺自己能行。李二柱赶紧摆手。

  俺叫春杏,是李老实爷的邻居。姑娘没管他,用扁担穿过木头,俺爷让俺来看看,说你一个人拖不动。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木头往山下走,春杏话不多,却很有力气,脚步稳稳的。李二柱偷偷看了她一眼,阳光照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竟有点慌。

  你...你咋知道俺在这儿?他没话找话。

  俺去碾房送野菜,婶子说你在后山。春杏的声音轻轻的,俺们村好久没来过外人了,大家都好奇。

  俺们是逃难来的,给村里添麻烦了。

  不麻烦,春杏摇摇头,你救了张寡妇家的牛,大家都念你的好。

  说话间就到了龙王庙,里正还在那儿等着,见他们拖着木头来,点点头:好,明天让二柱子、三石头他们来帮忙,争取早日修好。

  李二柱把木头卸下来,春杏道别后就走了,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他看着那三根木头,心里突然有了劲——不管有多难,他都得在这个年代,活出个人样来。

  回到碾房时,他娘已经做好了晚饭,还是野菜糊糊,却多加了把麦麸,闻着更香了。灶房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在暮色里飘散开来,像是在告诉整个李家坳:这里,从此就是他们的家了。

  李二柱坐在门槛上,看着那缕炊烟,摸了摸怀里的打火机。现代的一切恍如隔世,可眼前的日子,却真实得让他心头发烫。他知道,明天修庙的活儿不好干,可他不怕——在这个光绪二十六年的春天,他有手有脚,还有个疼他的娘,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色渐浓,村里传来了狗叫声,远处的山坡上,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像是撒在天上的星星。碾房里,他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灯下缝补着衣裳。李二柱靠在门框上,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