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冬炉温酒与旧年事-《乡野奇途》

  雪片簌簌落进窗棂时,灶膛里的炭火正烧得旺,映得半边墙都泛着暖红。哑女坐在炉边的矮凳上,手里纳着鞋底,麻线穿过厚厚的棉布,留下细密的针脚,比去年给小虎纳的那双更紧实——今年的棉絮是新弹的,蓬松得像朵云,她特意多絮了两层,想着定能抵挡住后山的寒风。

  “线拉太紧了,手该酸了。”小虎从外面进来,抖落满身的雪,把怀里的酒坛往桌上一放,陶坛上还沾着冰碴,“李伯新酿的米酒,埋在雪地里冻了半宿,说这样喝着更烈。”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往炉边凑了凑,掌心的寒气遇热,腾起淡淡的白雾。

  哑女放下鞋底,往炉里添了块松木,火苗“噼啪”窜起来,带着松脂的清香。她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雪夜,两人围着个小火盆,酒是自家酿的糙米酒,淡得像水,他却总把碗里的酒往她杯里倒,说“女人家少喝点,我替你”。那时的火盆是裂了缝的,烧起来总往外漏火星,他就把她往里面推,自己挡在风口,说“我皮糙,不怕烫”。

  桌上的粗瓷碗里,摆着碟刚炒好的花生,是用新收的花生仁炒的,撒了点盐,脆得能咬出响。哑女剥了颗放进小虎嘴里,他嚼着花生,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裹得严实,里面是块红绸布,边角绣着小小的福字。

  “给你的。”他把布包往她手里塞,耳根有点红,“前几日赶集,看见布庄在卖这个,说给新媳妇做盖头正好……我想着,先给你收着。”

  哑女的指尖抚过绸布上的金线,暖得像炉边的炭火。她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从怀里掏出支磨得发亮的银簪,说是攒了三个月工钱买的,簪头歪歪扭扭,却被她宝贝似的插在发间。那时他的手冻得裂了口子,渗着血珠,却笑着说“不碍事,开春就好了”。

  炉上的酒壶“呜呜”地响起来,是酒热了。小虎倒了两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酒香混着松烟味漫开来,比去年的糙米酒醇厚多了。“尝尝?”他把碗递过来,自己先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火光里看得真切,“比李伯去年酿的烈,够劲。”

  哑女浅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像炉边的暖。她看着小虎喝酒的样子,忽然想起今早扫雪时,他往王婆家送柴火,回来时棉袍后背沾着层薄雪,想必是走得急,没顾上拍掉。“明天去扯块新布吧?”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酒气烘得软软的,“给你做件新棉袍,去年那件袖口都磨破了。”

  小虎正往嘴里扔花生,闻言动作一顿:“不用不用,那棉袍还能穿。倒是你,该做件新棉袄,我看张婶家的新棉花不错,雪白蓬松的。”他放下酒碗,从炉边拿起她纳了一半的鞋底,“这鞋底纳得真厚实,比去年的还耐磨,开春穿正好。”

  雪越下越大,压得窗棂“咯吱”作响,外面的世界裹成一片白。哑女看着他手里的鞋底,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她也是这样坐在炉边纳鞋,他蹲在旁边添柴,火光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幅被岁月浸软的画。那时他说“等开春,咱就去后山种片桃树,等结果了,给你做桃花糕”,如今桃树真的栽下了,枝桠上还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的梨花。

  “你看!”小虎忽然指着窗外,雪地里窜过只灰兔,耳朵支棱着,被灯光照得发亮,转眼就没入了柴房后的草垛。“开春就能套兔子了,”他眼里闪着光,“给你做红烧兔肉,去年你说没吃够。”

  哑女笑着点头,往他碗里又倒了点酒。酒液在碗里晃,映着炉里的火光,像团跳动的小太阳。她想起前几日整理衣柜时,翻出的那件他去年穿的旧棉袍,袖口磨出的毛边被她悄悄缝好,还在里衬绣了朵小小的桃花——她没告诉他,想着等开春给他个惊喜。

  炉里的炭火渐渐弱下去,小虎添了块大炭,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哑女的布鞋上。她没动,只是看着他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点酒气凝成的水珠,像落了层细雪。“等雪停了,”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雪落,“去给桃树浇点雪水吧?李伯说这样来年结果多。”

  “好啊,”小虎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再给你编个竹筐,等桃子熟了,摘满一筐给你当零嘴。”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炉边的私语,“等桃花开了,咱就请张叔去提亲,好不好?”

  哑女的心跳忽然快了些,像被炉火烧得发烫。她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颗剥好的花生,指尖碰着他的掌心,烫得像握着块炭火。窗外的雪还在下,炉里的火还在烧,酒壶里的酒还在冒热气,把这冬夜的小屋烘得暖融融的,像个被岁月温柔包裹的梦。

  小虎握着她的手,忽然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是镇上货郎常唱的《喜嫁歌》,跑调跑到天边去,却比任何乐声都顺耳。哑女跟着轻轻晃腿,鞋尖碰着炉边的炭灰,留下浅浅的印子。她知道,这雪终会停,春天总会来,而他们的约定,会像这炉里的炭火,在往后的日子里,烧得旺旺的,暖得久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