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稻穗与胎动-《乡野奇途》

  七月的日头毒得很,李二柱站在水田里薅稗草,裤腿卷到膝盖,泥巴裹着小腿,像套了层褐色的棉袜。稻苗已经抽穗,沉甸甸的谷粒压弯了秆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泛着青黄的光。春杏挎着竹篮给他送饭,远远看见他在田里的身影,像株扎根的老槐树。

  “歇歇吧,吃晌饭。”她把篮子放在田埂上,从罐子里倒出凉茶,“今天张婶送来些绿豆,俺煮了汤,解暑。”

  李二柱爬上来,接过碗一饮而尽,水珠顺着下巴滚进衣领。“这稻子长得真好,穗子比往年长。”他抹了把脸,“等割了稻子,咱留些当种子,明年种两亩。”

  春杏往他手里塞了个菜团子,咸香的芥菜混着麦麸的粗糙口感,在嘴里化开。“俺也觉得好。”她低头看着田里的倒影,水面映出她微凸的小腹,“昨天去井边挑水,王大娘说俺走路的样子像揣了个西瓜。”

  李二柱愣住,菜团子卡在喉咙里,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气。“你……你是说……”他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发颤。

  春杏的脸腾地红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边缘:“上个月的月事没来,张奶奶给俺把脉,说有了。”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水光,“二柱,咱要有娃了。”

  李二柱突然把菜团子往田埂上一放,蹲下来轻轻摸她的肚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真的?”他声音轻得像怕惊了什么,“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了。”春杏抓住他的手,“张奶奶说头三个月要静养,不能累着。”她的指尖细细的,却把他的手攥得很紧,“俺想过了,等秋收了,咱就不去镇上卖菜了,留在家待产。”

  李二柱突然站起身,几步跨到田埂边,从老槐树上折了根树枝,往空中挥了两下。“俺要当爹了!”他对着空荡荡的稻田大喊,惊得几只白鹭扑棱棱飞起。

  春杏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眼角却泛着红:“小点声,让人听见笑话。”她从篮子里拿出个布包,“这是俺给娃缝的肚兜,红布镶边的,等生了就用上。”

  肚兜上歪歪扭扭绣着只虎头,针脚密得像蚂蚁爬。李二柱轻轻摸了摸,突然想起什么,往怀里掏了掏:“差点忘了,今早在镇上买的。”他掏出个布偶,是用碎布缝的小娃娃,眼睛是两粒黑豆,咧着嘴笑。

  “哪来的钱?”春杏佯怒,“不是说留着买稻种吗?”

  “就两文钱。”李二柱把布偶塞进她手里,“娃还没出世,总得有个物件等着他。”他蹲下来,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娃,爹给你做了新玩具,你听见没?”

  春杏被他逗得直笑,手指穿过他汗湿的头发:“快起来,泥巴都沾到脸上了。”她从兜里摸出块帕子,给他擦脸,“下午别下田了,去后山砍些竹子,给娃搭个摇篮。”

  “中!”李二柱跳起来,裤腿上的泥巴簌簌往下掉,“俺这就去,砍最结实的罗汉竹,保准摇不烂。”

  他刚要走,春杏又喊住他:“把这罐绿豆汤给张奶奶送去,她昨天帮俺晒被子了。”

  李二柱应着,抱着陶罐往村里跑,罐子里的汤晃荡着,洒出些在衣襟上,留下深色的水渍。春杏看着他的背影,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还平平的,却像揣了个小太阳,暖得人心里发颤。

  傍晚收工回来,李二柱背了捆罗汉竹,腰间还别着把新打的镰刀。春杏正在院坝里喂鸡,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去:“慢着点,别摔着。”

  “放心,结实着呢。”李二柱把竹子放在石桌上,拿起镰刀削竹皮,“俺问过王木匠了,摇篮要做成船形,两头翘起来,娃躺着舒服。”

  春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鞋底:“再做个蚊帐,用新纺的细纱,免得蚊子咬。”她抬头看天,暮色里的云霞像被染红的棉絮,“明儿个把西屋的炕烧热点,听说孕妇要睡热炕。”

  李二柱的镰刀在竹节上轻轻一挑,竹皮就卷了下来,露出雪白的内里:“俺这就去烧。”他放下镰刀,往灶房走,又回头叮嘱,“你坐着别动,俺来。”

  春杏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傍晚的风都带着甜味。灶房的烟囱冒起了烟,饭菜的香气混着新竹的清香,在暮色里慢慢散开。她低头看看手里的鞋底,针脚走得比平时密了些——这是给娃准备的,等他出世,就能穿上娘做的小鞋,在院里摇摇晃晃地学走路。

  夜里,李二柱躺在炕上,手轻轻放在春杏的小腹上,像捧着块暖玉。“娃会像谁呢?”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像你。”春杏把脸埋在他胸前,“像你一样结实,能扛得动整捆的稻子。”

  李二柱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过来:“要是像你就好了,心细,会种出最好的稻子。”他顿了顿,又说,“不管像谁,咱都疼他。”

  窗外的稻浪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唱着摇篮曲。春杏闭上眼,感受着丈夫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田里的稻穗,沉甸甸的,却透着说不尽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