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蝉鸣里的约定-《乡野奇途》

  入夏的蝉鸣刚在树梢炸开第一声,小虎就被张爷爷拽着往麦场跑。晨露还挂在麦秸上,张爷爷手里攥着把镰刀,刀刃在朝阳下闪着亮:“来,教你割麦。”

  小虎握着镰刀的手有点抖。刀把磨得发亮,显然用了不少年头,沉甸甸的压在掌心。“张爷爷,现在不都用收割机了吗?”

  “机器割得快,却割不透麦茬底下的土气。”张爷爷弯下腰,示范着把镰刀贴地斜砍,麦秆应声而断,齐刷刷倒在怀里,“你看,得让刀刃贴着根走,这样麦秸才完整,编东西也结实。”

  小虎学着样子下刀,却要么砍偏了留下半截麦茬,要么用力太猛把镰刀嵌进泥里。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金黄的麦秆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别急,”张爷爷递过块粗布巾,“当年我学这手艺,手心磨出的泡比麦粒还大。你娘小时候,总蹲在麦场边看我割麦,手里攥着根麦秸,编了拆,拆了编,最后编出个歪歪扭扭的小蚂蚱给我。”

  小虎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我娘还会这个?”

  “咋不会?”张爷爷往田埂上一坐,卷了支烟,“她编的蚂蚱,腿总往一边歪,却偏要说那是‘单腿跳的将军’。后来嫁给你爹,还编过麦秸筐呢,装鸡蛋用的,筐沿上全是小野花,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经装,拎着拎着底就掉了。”他笑得眼袋锅直颤,“你这孩子,性子随你娘,看着机灵,实则认死理,学东西得慢慢来。”

  小虎没吭声,重新握紧镰刀。这次他没急于下刀,而是盯着麦秆根部看了半晌,找准角度轻轻一砍——“咔嚓”一声,麦秆整整齐齐倒了下来。

  “成了!”他举着麦秆喊。

  张爷爷眯眼笑了:“这就对了,做事得找准根,不然白费劲。”

  割到日头升高,麦场边堆起半人高的麦捆,小虎的衬衫已经湿透,却不觉得累。张爷爷不知从哪摸出个军用水壶,递给他:“喝点凉白开,你娘一早灌的,放了甘草。”

  水壶嘴刚碰到唇,就听见田埂那头传来自行车铃声,是娘来送午饭。竹篮里装着俩白面馒头,一碟炒青菜,还有碗冒着热气的鸡蛋羹。

  “娘!”小虎迎上去,接过竹篮时碰着了娘的手,烫得他缩了缩。

  “刚蒸好的鸡蛋羹,快点吃,凉了就腥了。”娘替他擦了擦汗,“张爷爷也来吃点?”

  “不了,我家老婆子准在灶上等着呢。”张爷爷扛起镰刀往自家田埂走,“小虎,下午来我家,教你编麦秸蚂蚱,你娘当年没编会的,你得给她补上。”

  小虎扒着馒头点头,鸡蛋羹滑嫩,混着麦场的风,吃着格外香。娘坐在旁边看着他吃,忽然说:“你张爷爷今早跟我说,想让你跟着学编麦秸活计。”

  “学那个干啥?”小虎含糊不清地问。

  “他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嫌这手艺土,没人愿学,再过几年怕是要断了。”娘捡起根麦秸,在手里绕了绕,“其实啊,编麦秸不光是编个玩意儿,是学怎么跟庄稼打交道。你看这麦秸,刚割下来脆,得晒三天,潮了容易霉,干了又易折,得掌握那个火候,跟做人一样,得懂分寸。”

  小虎似懂非懂,却想起张爷爷说的“找准根”。他拿起根麦秸,学着娘的样子往指尖绕,麦秸有点扎手,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下午去张爷爷家时,院角已经晒着一堆处理好的麦秸,白生生的,像拣过的细柴。张奶奶正坐在竹椅上搓麦秸绳,手指翻飞间,松散的麦秸就拧成了紧实的绳子。

  “小虎来啦,”张奶奶笑着招手,“快来,你张爷爷在里屋找工具呢。”

  里屋的木箱打开着,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竹篾刀、小剪子,还有些编到一半的麦秸物件——有小篮子,有蝈蝈笼,最显眼的是个半成的麦秸人,戴着草帽,手里还攥着把小镰刀,活灵活现。

  “这是给你爹编的,”张爷爷拿着把小刨子走出来,“他小时候总偷摸学我割麦,摔了跤还嘴硬说没事,我就编个麦秸人逗他。”他把一根处理好的麦秸递过来,“来,先学编蚂蚱的腿。”

  麦秸在张爷爷手里听话得很,三折两绕,一条带小勾的腿就成了。轮到小虎,麦秸却总在指尖打滑,要么断了,要么歪了。

  “别急,”张爷爷握着他的手教,“麦秸有正反面,正面光滑,反面有绒毛,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不然它跟你较劲。”

  蝉鸣在窗外越发热闹,小虎的额角又冒出了汗,却学得专心。当第一只歪歪扭扭的麦秸蚂蚱终于成形时,他举起来看,阳光透过麦秸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只真的蚂蚱在跳。

  “像你娘当年编的‘单腿跳的将军’。”张爷爷笑得胡子翘,“明儿再来,教你编麦秸筐,编好了给你娘装鸡蛋,准比她当年编的结实。”

  小虎把麦秸蚂蚱放进裤兜,觉得沉甸甸的。走出张爷爷家时,蝉鸣依旧响亮,他却仿佛听见麦秸在说话——说那些藏在镰刀下的根,说那些绕在指尖的分寸,说那些一代代传下来的,关于土地和时光的故事。

  他摸了摸兜,决定明天一早就来学编麦秸筐。不为别的,就为娘当年没编完的那支,也为张爷爷说的“别让手艺断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麦场的风带着麦香吹过,像在催他快点长大,快点把这些故事,编进自己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