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没睡好。
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裴昭那张脸。
那句“儿臣饿了”，还有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会安慰人，尤其不会安慰这种聪明得过了头的孩子。
我那套“丑小鸭变天鹅”的歪理，不会给他打了鸡血，让他今天冲到上书房，跟大皇子他们干一架吧？
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头皮都发麻。
天不亮我就爬了起来，一头扎进小厨房。
补。
必须得给他好好补补。
翅膀要硬，首先得吃得好。
我用昨天那根火腿骨，加上老母鸡，吊了一锅浓得发白的汤。
又和了上好的面，擀成薄皮，包了十几种不同馅儿的小馄饨，虾仁的、香菇的、荠菜的……
我得让他知道，天鹅的食谱，是无穷无尽的。
裴昭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的朝服，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
和平时不一样。
他今天要去参加小朝会。
每个月初，成年的皇子和一些表现优异的未成年皇子，都要去太和殿，旁听政事。
这是荣誉，也是考验。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种地方，比上书房的池塘，可浑浊多了。
“快吃，多吃点。”我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全家福馄饨推到他面前，“吃饱了，才有力气听那些老头子吵架。”
他坐下来，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拿起汤匙。
一口一个，吃得很慢，但没有停顿。
他把一整碗都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整个过程，安静，优雅，没有一点瑕疵。
他对我行了个礼。
“娘娘，儿臣去了。”
我看着他小小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
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
他太镇定了。
镇定得，让我害怕。
一个上午，我坐立难安。
剪花，剪断了好几根枝条。
看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锦书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劝我歇会儿。
我哪里歇得下。
我的心脏，好像跟着裴昭，一起去了那个吃人的太和殿。
临近午时，锦书终于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跑得太急，发髻都有些乱了，一张脸，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吓的，红得厉害。
“主子！主-子！”
她一进门，就反手把殿门给关上了。
“出事了！”
我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
“裴昭呢？他怎么了？是不是被打了？！”
“没有！”锦书用力摇头，她喘着粗气，眼睛亮得惊人，“三殿下他……他……”
她“他”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倒是快说啊！”我急得站了起来。
“今天在太和殿，”锦书终于顺过气，“康王爷，就是陛下的亲叔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了折子！”
康王爷？那个出了名的老顽固，宗亲里辈分最高的一个。
我心里一沉。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三殿下出身不详，生母舒氏是戴罪之身，三殿下身上，沾了不祥之气。”
锦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愤怒。
“他还说，让三殿下这样的人旁听朝政，会污了皇家正气，动摇国-本。请求陛下，将三殿下……禁足在宫中，非召不得出。”
我眼前一黑，扶住了桌子才没倒下去。
完了。
这比在上书房泼墨水，严重一万倍。
大皇子那是小孩子打闹，这个老东西，是在用祖宗家法杀人！
是要把裴昭，彻底钉死在“罪人之子”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呢？陛下怎么说？”我声音都在抖。
“陛下……什么都没说。”
我彻底绝望了。
裴容的沉默，就是默许。
他不会为了一个失势贵妃的儿子，去得罪宗亲之首。
我光教他怎么做一只天鹅，却忘了他现在，连在池塘里活下去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主子，您听我说完！”锦书见我脸色惨白，急忙拉住我。
“当时，整个大殿，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看着三殿下，都以为他要吓哭了。”
“康王爷还捋着胡子，一脸的得意。”
“结果，三殿下，他一步就从队列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殿中央。”
锦书学着裴昭的样子，挺了挺胸。
“他对着陛下和满朝文武，不卑不亢，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说——”
锦书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裴昭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复述。
“‘启禀父皇，宗亲王伯。’”
“‘出身非我所能择，然未来，由我亲手创！’”
“‘雏鹰亦有凌云志，不因出生成败论英雄！’”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怔怔地看着锦书，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朝堂中央，小小的身影。
出身非我所能择……
未来由我亲手创……
雏鹰亦有凌云云志……
这不是我教他的。
我只跟他说，要多吃饭，长翅膀，飞到天上去。
可他，却把它变成了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血肉，变成了响彻朝堂的惊雷。
“然后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然后，”锦书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满朝文武，全都惊呆了！康王爷那张老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嘴巴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陛下！”
“陛下看着三殿下，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笑了！”
“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陛下笑得那么……那么高兴过！”
“陛下当场就说，‘好一个雏鹰亦有凌云志！’，然后下旨，赏了三殿下一方端砚，还说，让他以后不必初一十五，日日都来旁听！”
我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我看着桌上那碗，给裴昭留着、已经凉透的馄饨。
我以为，我只是喂饱了他的肚子。
原来，我喂大的，是他的胆子，他的志气。
我的儿子。
他真的，长出翅膀了。
而且，比我想象的，要硬得多。
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裴昭那张脸。
那句“儿臣饿了”，还有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不会安慰人，尤其不会安慰这种聪明得过了头的孩子。
我那套“丑小鸭变天鹅”的歪理，不会给他打了鸡血，让他今天冲到上书房，跟大皇子他们干一架吧？
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头皮都发麻。
天不亮我就爬了起来，一头扎进小厨房。
补。
必须得给他好好补补。
翅膀要硬，首先得吃得好。
我用昨天那根火腿骨，加上老母鸡，吊了一锅浓得发白的汤。
又和了上好的面，擀成薄皮，包了十几种不同馅儿的小馄饨，虾仁的、香菇的、荠菜的……
我得让他知道，天鹅的食谱，是无穷无尽的。
裴昭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的朝服，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
和平时不一样。
他今天要去参加小朝会。
每个月初，成年的皇子和一些表现优异的未成年皇子，都要去太和殿，旁听政事。
这是荣誉，也是考验。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种地方，比上书房的池塘，可浑浊多了。
“快吃，多吃点。”我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全家福馄饨推到他面前，“吃饱了，才有力气听那些老头子吵架。”
他坐下来，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拿起汤匙。
一口一个，吃得很慢，但没有停顿。
他把一整碗都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整个过程，安静，优雅，没有一点瑕疵。
他对我行了个礼。
“娘娘，儿臣去了。”
我看着他小小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
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
他太镇定了。
镇定得，让我害怕。
一个上午，我坐立难安。
剪花，剪断了好几根枝条。
看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锦书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劝我歇会儿。
我哪里歇得下。
我的心脏，好像跟着裴昭，一起去了那个吃人的太和殿。
临近午时，锦书终于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跑得太急，发髻都有些乱了，一张脸，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吓的，红得厉害。
“主子！主-子！”
她一进门，就反手把殿门给关上了。
“出事了！”
我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
“裴昭呢？他怎么了？是不是被打了？！”
“没有！”锦书用力摇头，她喘着粗气，眼睛亮得惊人，“三殿下他……他……”
她“他”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倒是快说啊！”我急得站了起来。
“今天在太和殿，”锦书终于顺过气，“康王爷，就是陛下的亲叔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了折子！”
康王爷？那个出了名的老顽固，宗亲里辈分最高的一个。
我心里一沉。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三殿下出身不详，生母舒氏是戴罪之身，三殿下身上，沾了不祥之气。”
锦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愤怒。
“他还说，让三殿下这样的人旁听朝政，会污了皇家正气，动摇国-本。请求陛下，将三殿下……禁足在宫中，非召不得出。”
我眼前一黑，扶住了桌子才没倒下去。
完了。
这比在上书房泼墨水，严重一万倍。
大皇子那是小孩子打闹，这个老东西，是在用祖宗家法杀人！
是要把裴昭，彻底钉死在“罪人之子”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呢？陛下怎么说？”我声音都在抖。
“陛下……什么都没说。”
我彻底绝望了。
裴容的沉默，就是默许。
他不会为了一个失势贵妃的儿子，去得罪宗亲之首。
我光教他怎么做一只天鹅，却忘了他现在，连在池塘里活下去的资格，都要被剥夺了。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主子，您听我说完！”锦书见我脸色惨白，急忙拉住我。
“当时，整个大殿，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看着三殿下，都以为他要吓哭了。”
“康王爷还捋着胡子，一脸的得意。”
“结果，三殿下，他一步就从队列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大殿中央。”
锦书学着裴昭的样子，挺了挺胸。
“他对着陛下和满朝文武，不卑不亢，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说——”
锦书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裴昭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复述。
“‘启禀父皇，宗亲王伯。’”
“‘出身非我所能择，然未来，由我亲手创！’”
“‘雏鹰亦有凌云志，不因出生成败论英雄！’”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怔怔地看着锦书，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朝堂中央，小小的身影。
出身非我所能择……
未来由我亲手创……
雏鹰亦有凌云云志……
这不是我教他的。
我只跟他说，要多吃饭，长翅膀，飞到天上去。
可他，却把它变成了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血肉，变成了响彻朝堂的惊雷。
“然后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然后，”锦书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满朝文武，全都惊呆了！康王爷那张老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嘴巴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陛下！”
“陛下看着三殿下，看了好久好久。然后，笑了！”
“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陛下笑得那么……那么高兴过！”
“陛下当场就说，‘好一个雏鹰亦有凌云志！’，然后下旨，赏了三殿下一方端砚，还说，让他以后不必初一十五，日日都来旁听！”
我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我看着桌上那碗，给裴昭留着、已经凉透的馄饨。
我以为，我只是喂饱了他的肚子。
原来，我喂大的，是他的胆子，他的志气。
我的儿子。
他真的，长出翅膀了。
而且，比我想象的，要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