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烬中拾月-《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那声地动山摇的爆破巨响,不仅撕裂了广固城的城墙,也彻底击碎了南燕小朝廷最后一丝抵抗的幻梦。雷震般的余音尚未完全消散,北府军浪潮般的喊杀声便已涌入城内,如同死神的宣告,迅速蔓延至每一条街巷。

  皇宫深处,慕容超面如死灰,瘫坐在那曾经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上。华丽的宫殿此刻显得空旷而冰冷,窗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哭喊声、以及建筑燃烧的噼啪声,无比清晰地告诉他——末日已至。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再无半分往日骄狂。他曾以为的坚城,他曾倚仗的铁骑,在晋军那鬼神莫测的手段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一声爆破,炸毁的不仅是城墙,更是他所有的野心和信念。

  殿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哭喊,宫娥太监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争抢着宫中的细软,再无人在意那位坐在龙椅上的落魄帝王。

  慕容超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绝望。他抽出悬挂在殿柱上的装饰性宝剑,虽然钝拙,却也寒光瘆人。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殿角的帷幕,试图引燃它们。

  “朕乃大燕天子!岂能受缚于刘裕匹夫之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嘶哑地吼叫着,声音凄厉而扭曲,试图用一场自焚来维持最后的、可怜的尊严。

  “陛下!不可!”几名一直守在殿外,同样面无人色却尚存一丝忠心的老臣和内侍,见状慌忙扑了上来,死死抱住慕容超,“陛下!万万不可啊!”

  “放开朕!让朕死!”慕容超疯狂挣扎。

  “陛下!活着尚有生机!刘裕或会……或会……”老臣泣不成声,话却说不下去,谁都知道刘裕绝不会轻饶慕容超。

  “即便……即便受辱,也强过化为焦炭啊陛下!”另一名内侍哭喊着,“留得青山在……”

  混乱的拉扯间,慕容超手中的宝剑被夺下,他本人也被众人死死按在地上,龙袍撕裂,发冠歪斜,状若疯癫,只剩下无力的嚎哭和咒骂。最后一点帝王的体面,也在这绝望的挣扎中荡然无存。最终,他被忠心却绝望的臣子们搀扶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与此同时,广固城内已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北府军涌入后,巷战迅速演变为清剿和混乱。尽管刘裕严令约束军纪,但战争的野兽一旦出笼,尤其是在经历长期围困、付出伤亡后,报复性的劫掠和杀戮往往难以完全避免。

  部分杀红了眼的北府军士兵,开始冲击富户宅邸,搜刮财物,与残存的燕军散兵游勇发生遭遇战,波及无辜平民。哭喊声、求饶声、狞笑声混杂在一起,火焰在多处建筑升起,浓烟滚滚。

  在这片混乱之中,慕容月艰难地穿梭在着火的街巷里。她早已换上了一身普通民女的粗布衣衫,脸上涂抹着烟灰,试图趁乱逃离这座即将彻底沦陷的城池。然而,她的气质和略显仓促间未能完全掩饰的细腻肌肤,还是引起了几个正在沿街破门劫掠的北府军散兵的注意。

  “嘿!那小娘子!站住!”一个满脸横肉、身上沾满血污的士兵眼睛一亮,丢下刚抢来的布匹,带着几个同伴狞笑着围了上来,“跑什么跑?让爷几个好好瞧瞧!”

  慕容月心中一紧,加快脚步想要钻入旁边的小巷,却被另一个士兵抢先一步拦住。

  “模样挺俏啊!不像穷人家出来的!”另一个士兵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

  慕容月猛地打开他的手,厉声道:“放肆!我乃……”她及时刹住话头,知道自己身份绝不能暴露。

  “乃是什么?哈哈哈!”士兵们哄笑起来,“管你是谁!现在这广固城里,咱们爷们说了算!”

  几人围拢上来,开始动手动脚,拉扯她的衣衫。慕容月奋力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几个如狼似虎的悍卒?绝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和汗臭味。

  “放开我!救命!”她的呼救声在混乱的街巷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就在她几乎要被拖入旁边一间燃烧的废墟之时,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只见陈衍带着一队亲卫,正骑马巡视至此,恰好撞见这一幕。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他刚刚处理完爆破后的首尾,正欲寻找刘裕汇报,却撞见这等败坏军纪、侮辱妇孺的恶行!

  那几个散兵闻声一惊,回头看到是陈衍,以及他身后那些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亲卫,顿时酒醒了大半,慌忙松开手。

  “陈……陈将军……”

  “我等……我等只是盘问可疑之人……”为首那士兵结结巴巴地辩解。

  陈衍根本懒得听他们废话,目光扫过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泪痕与烟灰混杂却依旧难掩其清丽气质、正用一种混合着惊恐、屈辱和一丝意外复杂眼神看着他的慕容月。他立刻认出了她——那个在谈判桌上与他机锋交锋的奇特女子。

  “盘问?”陈衍的声音冷得如同冰碴,“盘问需要撕扯女子衣衫?北府军的军纪,何时变得与胡虏流寇一般?!”

  他猛地一挥手:“拿下!军法处置!”

  亲卫立刻上前,将那几名面如土色的散兵捆缚起来。

  陈衍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走上前,递给惊魂未定的慕容月,语气稍稍放缓,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姑娘受惊了。我军纪不严,致使姑娘蒙辱,陈某在此致歉。请披上吧。”

  慕容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烟尘火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冷峻的脸庞,又看了看那件玄色的、还带着征战气息的披风。她没有立刻去接,眼神中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获救的庆幸,有被敌人所救的屈辱,有对他此刻行为的困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在绝望废墟中看到一丝奇异光亮的悸动。

  最终,她默默地接过披风,将自己紧紧裹住,遮挡住被撕破的衣衫和内心的狼狈。她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多谢将军。”

  陈衍看着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危险的间谍,按律当立即羁押甚至处决。但此刻,看着她这般狼狈无助的模样,想到她之前的才华与冷静,一种超越阵营的怜悯和惜才之情,还是压倒了敌我之辨。

  “此地不宜久留。”陈衍对亲卫吩咐道,“送这位姑娘……去伤兵营暂避,找些干净衣物和吃食,好生看顾……不得怠慢。”他刻意模糊了“看管”与“看顾”的界限。

  “是!”亲卫领命。

  慕容月猛地抬头看向陈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她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囚笼甚至死亡,却没想到是“伤兵营”和“好生看顾”。

  陈衍没有再看她,翻身上马,对亲卫队长低声补充了一句:“看好她,别让她走了,也别让任何人骚扰她。等我处理完军务,再行处置。”

  说完,他勒转马头,向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受降慕容超。

  慕容月站在原地,裹着那件宽大的、带着陌生男子气息和淡淡铁锈味的披风,望着陈衍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混乱的街道尽头。四周依旧是喊杀声和哭叫声,火焰仍在燃烧,但她所处的这一小片空间,却因为刚才那个男人的出现和离去,变得有些不同。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迷茫涌上心头。城破了,国亡了,她这个昔日的宗室女、间谍,却被敌军的核心将领所救,未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而那个救她的男人,他冰冷外表下那一闪而过的……又是什么?

  烬烟弥漫的广固城中,一颗原本充满算计和决绝的心,在此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漏进了一丝复杂难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