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义熙旗不倒-《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就在北秦上下忙于应对赫连勃勃的威胁、埋头垦荒练兵之际,一个来自东南方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了安定城简陋的王府,并在极短时间内引发了整个政权内部的剧烈震动和激烈争论。

  南方的使者,并非来自建康的晋室宫廷,而是来自新近取代晋朝、刚刚登基的宋帝刘裕!

  使者带来了刘裕的诏书:敕封北秦王陈衍为“征北将军、领雍州刺史”,承认其占据安定的既成事实,要求其奉大宋正朔,共讨“胡虏逆贼”。

  同时,使者还带来了刘裕的私人口信:一则是对昔日兄弟未能及时救援长安表示“痛心与无奈”,二则是暗示若陈衍恭顺,将来不吝王爵之封,三则……是隐约的威胁,若拒不归顺,待他日平定内部,必兴王师北讨。

  这道诏书,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王府大堂内,争论立刻爆发,几乎要掀翻屋顶。

  以老魏为首的一批北府老弟兄情绪最为激动,他们赤红着眼睛,几乎是指着南方破口大骂:

  “放他娘的屁!刘寄奴还有脸提长安?!若不是他急着回去当皇帝,弃我等如敝履,那么多兄弟怎么会死?!”

  “现在想起来封官了?早干什么去了!这官,咱们不稀罕!”

  “王爷!咱们自己打下的地盘,凭什么向他称臣?咱们北秦就是北秦,不认他刘宋!”

  “对!不认!咱们还是晋臣!晋帝虽暗弱,但还没死呢!他刘裕就是篡逆!”

  然而,以新近投靠的几位原安定郡吏和部分较为保守的将领则持不同看法,他们显得忧心忡忡:

  “王爷,诸位将军,请息怒。刘裕…宋帝势大,已尽得江淮之地,兵精粮足。我等如今困守一隅,强敌环伺,若再与南朝交恶,南北夹击,恐…恐有倾覆之危啊!”

  “名义上归顺,实则自治,亦无不可?先求得喘息之机,待我强盛,再图后计…”

  “是啊,一个名号而已。若得宋廷认可,或可换来些许粮饷支援,缓解我燃眉之急…”

  “放屁!”老魏怒吼,“名号?那是脊梁骨!今天弯了,明天就直不起来了!咱们今天认了刘宋,明天军中弟兄怎么想?那些因为我们打着‘晋’字旗号才来投奔的义士怎么想?骨气没了,人心就散了!”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衍身上。

  陈衍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来自建康的诏书,眼神深邃。他看向一旁的慕容月,她微微摇头,眼神清晰:刘裕权术高超,此乃驱虎吞狼、缓兵之计,绝不可信。

  他又看向负责民政、精于算计的徐祚,徐祚面露难色,低声道:“王爷,从实利计,虚与委蛇,似…似更划算。”

  最后,他目光扫过堂下那些情绪激动的老部下,他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对过往背叛的伤痛。

  他缓缓站起身,整个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陈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利害计,暂时低头,似乎能换来一线生机。从情感论,刘裕背弃兄弟,篡晋自立,此恨难消。”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那份诏书,走到堂中燃烧的火盆边。

  “但是,诸位可曾想过,我北秦立国之基,是什么?”

  “是血淋淋的教训!是长安城外兄弟们的尸骨!是被遗弃的仇恨和不甘!”

  “更是我们颁布的《均田令》,是我们建立的《府兵制》!是我们许诺给这些追随我们的百姓、士兵的一个不同于门阀私斗、不同于胡虏暴政的新活法!”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如果我们今天为了虚妄的援助和承诺,就承认他刘宋的正统,那我们与昔日建康那些蝇营狗苟的门阀何异?我们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我们战死的亡灵?我们凭什么让治下的百姓相信,我们能守护他们?”

  “刘裕给的官,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吃下去,或许能甜片刻,但会腐蚀掉北秦的魂!”

  他猛地将那份诏书投入火盆!火焰腾起,瞬间吞噬了锦帛。

  “我意已决!”陈衍斩钉截铁,声震屋瓦,“北秦,不奉刘宋正朔!”

  “晋帝虽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然晋室未绝,其法统犹在民间!我北秦,仍奉大晋‘义熙’年号!”

  “我等非是叛逆,乃是晋室在北疆最后的守望者!是这乱世中,为护佑生民、存续华夏衣冠而不得不自立的一方屏障!”

  这个决定,巧妙地在情感、道义和现实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既不承认篡位的刘宋,避免了的正面冲突和政治上的被动,又占据了“忠晋”的道德制高点,凝聚了内部那些依然心怀晋室的人心,同时在实际操作上,保持了完全的独立自主。

  堂下静默片刻,随即,以老魏为首的将领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就连那些原本主张妥协的文官,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个方案,似乎确实是当前最明智的选择。

  “但是,”陈衍话锋一转,目光冰冷地看向南方使者的方向,“刘裕的面子,也不能一点不给。告诉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雍州刺史我可以‘领’,征北将军我可以‘当’,但粮饷军资,请他务必‘支援’一些。至于奉朔之事,就说…我等远在边陲,只知晋帝,不知宋主,待核实清楚再议。”

  这是赤裸裸的敷衍和拖延,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另外,”陈衍对徐祚道,“将我等仍奉‘义熙’年号、据守晋土的消息,广传天下!特别是要传到河北、关陇那些仍在抵抗胡虏的晋人旧部和百姓耳中!”

  他要将这面“忠晋”的旗帜,变成一块磁石,吸引所有不甘臣服于胡虏或刘宋的力量。

  南方的使者悻悻而去,带回了北秦看似恭顺实则强硬的态度。

  安定城头,那面玄色“秦”字大旗依旧飘扬,但在旗杆顶端,悄然又多了一面较小些的、略显陈旧却洗得干净的晋字旗。

  义熙的年号,重新出现在北秦的公文告示上。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北秦,将在晋朝法统的旧壳下,走一条属于自己的、全新的道路。它既不承认南方的篡位者,也誓要与北方的胡虏血战到底。

  内部的争论就此平息,凝聚力反而因这个艰难而坚定的决定变得更加强大。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彻底断了南归的念想,只能在这条独立自主的路上,一路走下去,直至胜利,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