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身不由己-《欲之后》

  这个镜头,江琳在异地求学的若干年,盼望过无数次。

  但盼望的主角是父亲。

  每年寒暑假,都有很多同学的父母迎来送往,不惜千里迢迢。

  尤其女同学,都有个可以撒娇的父亲。

  那么大个子的女儿,她们的爸爸,大手张开,拥入怀抱,天塌下来都有爸爸顶着。

  而她的回家离家,从没有一个叫做“父亲”的人,出现在车站。

  她所有的假期,都用来挣钱。

  挣的钱谁也不给,只留给自己读书求学。她的“白脸狼”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小学高年级,她就学会了偷偷去卖家里的粮食,为的是买一套课外数学试卷。

  在那些伙伴连课本都懒得学明白的年纪,江琳将老师的话记到了骨髓里:读书可以逆天改命。

  她在高中的时候,已经可以靠着假期为城里的初中生、小学高年级孩子辅导数学英语,实现一个学生的经济独立。

  很小就想着,她要远走高飞,远离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庭。

  其实很多农村的贫寒之家,普遍缺少温暖的表达。

  那时候的农村大人就那样。重男轻女,情感粗糙。

  养父母被她的叛逆伤了心,既不寻她,更不会抱她。她有记忆以来的生命里,和他们都从无肌肤之亲。

  按说,养父母也算好人。养父对她,和对另外的孩子一样严厉,但他抱过亲生的孩子,却从不碰她。

  这样的养父,远胜于那些心怀不轨的野兽养父。她还算幸运吧。

  养母还用骂成年妇女的话骂过她。在农村,她也听到过别人的母亲那样骂自己女儿。

  她读大学后,阿志曾去车站接过她两次。但他比她还腼腆,仅仅往出站口人群里一站,都羞得脸红。

  阿志去送她,她心中悲凉地荡漾着“离别的车站”,生离死别一样,他依旧没有当众和她拥别。

  今天,陆天远这个张开的怀抱,令她向往。

  “我向你飞,雨温柔地坠”。

  她的“套马的汉子”。她愿意“融化在他宽阔的胸膛”的男人。

  那个一碰到就让她想好好睡一觉的胸膛。

  她内心里已经生出一对翅膀,向他飞去。

  她幻想里已经张开了双臂,迎接他的怀抱,头发埋在他胸前,环着他粗壮坚实的腰身。

  然而。

  她依旧没敢。

  过道里满满来去匆匆的行人,大概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一对男女的拥抱,毕竟这十分常见。

  但这该死的年龄差带来的羞耻感,让她噤若寒蝉。

  陆天远向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他迎上几步,拉着她两只细细的胳膊,环到自己腰上。

  大手摩挲了一阵她的头发,将自己身上的短款羽绒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他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又肥又长,像个半大衣。

  他口中说道:“小傻丫头,这么冷都不穿衣服,跑哪去了,那里的人都不知道给你买件棉衣服吗,走,我带你买去!”

  是呢,韩伟那么喜欢她,都没有想到她下车会冷吗?这可是天寒地冻的北方。

  年纪大点的男人到底不一样。

  她怕是忘了那夜在派出所,临出门,韩伟还不忘为她拿出羽绒服。

  爱一个人,只有一个理由;不爱,有一千个借口。

  车站离商场也就二站地。他一定要带她去买衣服,还说,如果不愿意接受他的呵护,她自己付钱。

  江琳看着自己一身紧绷绷的保暖衣和健美裤,这样去上班确实不成体统,就一起去逛商场。

  反正还没到中午,等吃完饭,下午再去上班即可。

  陆天远打开手机,叫车。

  这一点和韩伟不同。韩伟有的是钱,但不会轻易打车。如果有方便的公交,他会拉着她坐公交。

  韩伟的观点是:年轻人应该多跑跑路,甚至吃点苦,花钱要花在刀刃上,不做冤大头。

  他还说,比尔盖茨从不会随意浪费,更不会为了显摆而乱花钱。

  因此,他虽然宠着江琳,却从不纵容她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他给她打生活费,让她吃最好的食品,穿高品质的品牌衣服,但不必都是奢侈品。

  女孩都爱听“我养你一辈子”,但韩伟不这样说,他会说“我爱你一辈子”。

  他说工作中的女人最动人。

  相比豢养,他更喜欢帮她规划展望职业生涯。

  其实,江琳后来自己也发现了,韩伟没有她一开始想象得那么不堪。除了以前有点滥,还是很有头脑的一个男人。

  虽然女人可能都更喜欢挥金如土的男人,对女人一掷千金,但那样的男人多数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她受过高等教育,还不至于就天真到指望嫁人一劳永逸。

  忠言逆耳,在女人独立方面,韩伟的观点不讨喜,却是最明智。

  她曾多次希望自己爱上他,但是另一个自己死死地反驳着抗争着。陆天远一出现,就更完蛋。

  商场里除了冬装,还提前挂出了换季的春装、夏装。

  江琳匆匆挑选了一件毛呢外套,忙不迭将陆天远的羽绒服还给他。

  她担心他冻着。

  她也没有发现,作为南方人的韩伟从不穿羽绒服,甚至在北方的雪天,连绒裤都不肯穿,她却从没担心过他着凉。

  江琳望着一排新款旗袍裙出了神。那旗袍长度也就过膝,肩头半截滚边短袖,捏成了微微的波浪形。

  她摸摸一件白底红玫瑰的,又摸摸一件草绿色绣着西府海棠的。

  陆天远大手一挥:“买!这两件,都要了!”

  不等江琳反应,他就先掏出了一叠纸钞。他有带纸钞外出的习惯。

  江琳马上就要转账还他钱,他低声说:“给我点面子,哪有让女人掏钱的道理。”

  “我不想让你破费。”她双眼深汪汪看着他。这样的多情狐狸一般的眼神,傻子也会心里痒痒。

  陆天远温柔霸气:“这点钱算啥,我养着你都行!”

  这话就像毒药。

  他又小声说:“给点面子,太客套了让人家乱猜测。”

  是噢。太客气了人家会怎么想他们,这对男女,这年龄差,太容易将她看成他的小三了。

  他从她肩上摘下她的斜挎包:“去试试旗袍的尺寸。”

  她换了那件白底红玫瑰的出来,售货员和陆天远的眼睛同时亮了:“身材真好呀,太漂亮了!”

  正是午餐时间。

  陆天远请她吃西餐。他读大学的时候,那些洋人做派早就熟稔。

  牛排上来,他殷勤地为她切割。

  红酒。

  “cheers!”

  他家人一多半都在教外语,他举手投足间的西化浑然天成,带着一抹邪魅的高雅。

  江琳也不由地挺直了背脊。

  但陆天远一开口,那浓重的东北大碴子味就出来了:“你穿旗袍真是太漂亮了,我好喜欢!等夏天能穿给我看吗?尤其那件红玫瑰的。”

  江琳:“老师,你听说过红玫瑰和白玫瑰吗?”

  陆天远:“听过。你放心,你是我的红玫瑰,还是我的朱砂痣,不会变成蚊子血和白米饭的。”

  她开心地笑了。

  和读书多的人聊天都那么轻松,一说就懂……对,心有灵犀。

  她只知道陆天远是实力派外科主任、校医院的副院长,她也见过他在不忙的时候读《大雪无痕》《平凡的世界》,没想到连“红玫瑰白玫瑰”都知道。

  她当然不会想到,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还是他前妻——陆昶的妈妈,在他们热恋时,和他说过的。

  他全家都是知识分子,他的前妻能是普通人吗?

  饭毕,陆天远拿纸巾伸手为她擦拭嘴角的奶油。“真是个小孩子!”

  诛心。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让她倍感亲近亲切。

  打车返回单位。

  在门口,远远就看到陆天远父亲母亲等在那里。

  江琳心里又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