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剪断因果,鬼母亦为材!-《纸人抬棺,百鬼夜行》

  刘根的手握住了线轴。

  触感冰冷、沉重。

  他握住的不是木与线,而是半座城的生死。

  手心的汗瞬间浸湿了轴身,滑腻腻的,几乎要脱手。

  “站稳了。”

  姜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命令都更有力。

  刘根的身体一僵,下意识挺直腰杆。

  他不敢看姜白,也不敢看手中的线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石桌上的燕子风筝。

  纸面苍白,骨架纤细。

  可就是这东西,即将承载一千三百二十一份希望,去挑战一个连修行者都束手无策的恐怖存在。

  “老板,我……我该怎么做?”刘根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从喉咙里艰难挤出。

  “时候到了,松手,让它飞。”

  姜白走到他身侧,目光越过他,望向巷口外灰蒙蒙的天空。

  “线在你手里,它去哪,你说了算。别让它乱飞,也别让它掉下来。”

  这话轻描淡写,在刘根耳中,却无异于让他用一根头发丝去驾驭雷霆。

  巷口外,死寂一片。

  李将军和玄清道长屏住呼吸,他们身后,是无数双布满血丝、充满绝望与期盼的眼睛。

  整座城市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扎纸店的后院,是唯一的祭台。

  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拨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报告老板,根据当前气压、风速及目标魂魄分布密度,最佳起飞时机在二十七秒后。建议初始仰角三十七度,匀速放线,可最大程度减少能量损耗,确保航线稳定。”

  刘根听得头皮发麻,这哪里是放风筝,分明是在发射一枚洲际导弹。

  姜白没有理会账房的精密计算。

  他只是看着院中的燕子风筝,看着它纸面下微微起伏的光,像在感受它的呼吸。

  “风停了。”他忽然说。

  院子里,最后一丝微风也消失了。

  空气凝滞,沉重得压迫着每个人的胸口。

  “那就自己造一阵风。”

  姜白说完,走向后院角落,那里堆着修补房顶剩下的瓦片。

  他随手捡起一片,掂了掂,猛地朝院墙掷去。

  “啪!”

  瓦片在墙上撞得粉碎。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旋风平地而起,卷起尘土落叶,呼啸着冲向石桌。

  那风不大,却精准无比,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规矩”,恰好将燕子风筝的纸面托起。

  风筝晃晃悠悠离了桌,悬浮在半空。

  “放。”姜白吐出一个字。

  刘根大脑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他颤抖着松开了压着线轴的手指。

  “嗡——”

  那根由半城母爱拧成的黑线瞬间绷紧,发出琴弦般的颤音。

  线轴在他掌心疯狂转动,灼热的摩擦力几乎要将他的皮肉烧焦。

  燕子风筝扶摇直上。

  它的飞行轨迹没有丝毫摇摆,稳定得可怕,如同一支黑色的箭,笔直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它越飞越高,很快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

  但那根线,那根连接着刘根与风筝的黑线,在昏暗的天光下却清晰得刺眼。

  它不反光,只是纯粹的黑,在天与地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巷口外,所有人仰头。

  当风筝升空,死寂的人群爆发出压抑的骚动。

  “飞起来了……”

  “是……是仙长的法术!”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救了吗?”

  哭泣、祈祷、嘶吼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绝望的交响。

  刘根听不见。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线轴。

  一股股庞杂而悲伤的情绪,顺着黑线,从风筝的另一头源源不断传来。

  那是无数迷失的孩童魂魄,在茫然哭泣。

  风筝在城市上空盘旋,像一只真正的燕子,寻找归巢的路。

  每当它飞过一片居民区,黑线就轻轻震颤一下,一股微弱的吸力便从线上传来。

  “稳住。”

  姜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刘根几欲崩溃的心神。

  刘根咬紧牙关,双腿扎根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线轴的转速。

  他不是在放风筝,而是在同一条看不见的深海巨兽角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整个城市的光线,毫无征兆地暗了下去。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世界的“亮度”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调低。

  一股阴冷、扭曲、充满了极致占有欲的庞大气息,从城市中心升腾而起。

  那气息一出现,天空中盘旋的燕子风筝便剧烈颤抖,飞行轨迹瞬间紊乱,像一只被巨鹰盯上的麻雀。

  “来了。”

  姜白眯起眼睛,脸上第一次露出审视“材料”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匠人看到拙劣仿冒品时的不悦。

  城市中央那栋最高的摩天楼顶端,一团浓郁的黑雾正在蠕动、汇聚。

  黑雾中,无数张稚嫩的脸庞若隐若现,无声啼哭,表情痛苦而扭曲。

  黑雾最终凝聚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女人轮廓。

  她没有五官,只有一具臃肿、庞大、由无数肉瘤堆砌而成的身躯。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纯粹怨念构成的黑色婴儿。

  那婴儿没有哭声,只是张着嘴,贪婪地吞噬着周围孩童的魂魄。

  鬼母!

  她似乎察觉到了天空中的“异物”,模糊的头部缓缓抬起,朝向燕子风筝的方向。

  “我的……都是我的……”

  一道尖利、嘶哑,由千百个女人声音混合而成的意念,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那声音充满了偏执的母爱与疯狂的占有,仅仅是听到,就让无数人神魂欲裂,跪倒在地。

  刘根首当其冲。

  他脑袋里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穿过,剧痛之下,眼前一黑,握着线轴的手猛然松开。

  线轴瞬间失控,黑线“嗖”地一下就要被扯上天空!

  “啪!”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姜白。

  那只手不大,没用多大力气,却瞬间止住了线轴的疯狂转动。

  一股清凉、沉稳的“规矩”之力顺着姜白的手指传来,将侵入刘根脑海的音波瞬间抹平。

  刘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噪音太大,影响手感。”

  姜白皱眉,像嫌弃一台嗡嗡作响的劣质机器。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鬼母,又看了看天空中摇摇欲坠的风筝。

  “线头太多,缠在一起了。得剪开。”

  他说着,松开刘根的手,从后腰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那剪刀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上面还沾着泥土。

  姜白左手并指如剑,在剪刀的两个刀刃上轻轻一抹。

  “嗡……”

  剪刀轻鸣,刀刃上厚厚的铁锈瞬间剥落,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锋刃。

  一股锋锐、决绝的“断”之规矩,在刀刃上流转。

  “看好了,线是这么理的。”

  姜白对着天空,虚虚地“咔嚓”一声,剪了下去。

  这一剪,没有剪向风筝,也没有剪向鬼母。

  千里之外,那尊黑雾构成的鬼母,身形猛地一滞。

  她怀中那个由怨念构成的婴儿,身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整齐平滑的切口。

  婴儿的形态戛然而止,化作一缕青烟,被彻底抹去。

  鬼母那模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类似“错愕”的情绪。

  她与某个重要之物的联系,被强行剪断了一缕。

  “副产品处理完毕,主体结构未受损。”账房先生的算盘声适时响起,“老板,对方的核心材料为高韧性‘概念丝线’,用于捆绑魂魄,初步评估具有极高的研究与再利用价值。建议活捉,进行整体拆解。”

  姜白没有回答。

  他只是握着剪刀,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的鬼母。

  “哦?不是单纯的怨气聚合体,而是用了‘线’来编织……这手法,倒是比我想的要精细一点。”

  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厌恶,那么现在,则是一名老木匠看到了一块纹理奇特的朽木。

  虽然烂,但烂得很有特点。

  或许……能从里面切出点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