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敢吃我的账?那就变成我的字!-《纸人抬棺,百鬼夜行》

  泰山山神走后,巷子里的厚重压力烟消云散。

  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雨后的清新。

  刘根蹲在灶台前,给炉膛添了一块新炭。

  锅里的“补天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纯粹的米香混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飘满了整个后院。

  他现在熬粥,动作里已经有了几分匠人般的虔诚。

  老板用山川做斧,用龙骨做柄,用月光做美人。

  甚至连执掌东岳的山神,都只是上门求“售后”的客户。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唯有这锅粥的温度和香气,能让刘根觉得自己还踩在实地上。

  姜白没管他,正低头摆弄那块被珊瑚粉“收口”的泰山岩。

  他用指关节在岩石上轻轻叩击,侧耳倾听,辨别着声音里的质感。

  “品相合格,勉强能当个镇纸。”

  他做出结论,随手将那块能让任何修行者癫狂的巨岩,放在院中石桌一角,压住了一张画了一半的图纸。

  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惊叫,撕裂了前堂的寂静。

  “我的账!我的账!”

  是账房先生!

  刘根一个激灵,手里的火钳差点掉进锅里。

  他从未听过账房先生如此失态,那声音凄厉,是资产被凭空清算的绝望。

  一道鬼影旋风般卷进后院,在姜白面前凝实。

  账房先生那本从不离身的线装账簿,此刻被他死死抱在怀里,整道鬼影都在剧烈发抖。

  “主上!出事了!”

  账房先生的嗓音都带上了颤音。

  “账目……账目在消失!”

  姜白抬眼,目光落在账簿上。

  古朴的封皮上,“账”字的一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泡过,又像是被岁月侵蚀了千年。

  账房先生哆哆嗦-嗦地翻开一页。

  刘根也好奇地凑过去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账簿内页,原本用朱砂写就的蝇头小楷,此刻正像一群受惊的红色蚂蚁。

  那些笔画扭曲,蠕动,一笔一划地从纸上脱离,分解成最原始的墨点,然后凭空蒸发。

  “【钱嵩赊‘说法’一桩,以半生阳寿为抵】……‘阳’字没了半边,‘寿’字只剩一横了!”

  “【东海龙宫赔付百年老珊瑚一株】……‘珊瑚’两个字已经变成一团烂泥!”

  “【泰山开采权】……‘泰山’两个字快被啃平了!”

  账房先生指着那些正在“溶解”的文字,心痛到鬼体都开始明灭不定。

  这不只是账目,这是规矩的凭证,是扎纸店所有无形资产的契约!

  姜白皱起了眉。

  他伸出手指,在那正在消失的笔画上轻轻一点。

  指尖没有触感到任何实体,只有一种空洞的、被啃食过的虚无感。

  “不是法则攻击,也不是诅咒。”

  他收回手,语气平静。

  “是虫子。”

  “虫子?”刘根和账房先生都愣住了。

  “一种吃‘字’的虫子。”

  姜白走到前堂,目光扫过柜台。

  那里摆放着他画了一半的图纸,图纸上的线条也出现了几处断裂。

  账房先生立刻反应过来:“是书蠹!传闻中以文字记载为食的‘书蠹鬼’!可这种东西只在传说中的文渊阁、翰林院这种文气汇聚之地才可能诞生,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看到姜白拿起了一张空白的黄纸,又从墙角拿起了一根最普通的竹篾。

  “主上,此鬼无形无质,专吃概念,开山斧劈不到,惊魂铃也震不住,需以文气镇压,或用浩然正气……”账房先生急切地提出建议。

  “太吵。”

  姜白打断他,手上动作不停。

  他将竹篾弯成一个捕虫网般的圆形框架,随后将黄纸蒙在上面,用一碗清水浸湿,使其紧紧绷在框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把这个简陋的“捕网”往柜台上一放,便转身回了后院。

  “主上?”账房先生不解。

  “等。”

  姜白吐出一个字,便又开始研究那块泰山岩镇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账房先生和刘根面面相觑。

  就用这么个玩意儿?

  连朱砂都没用,甚至没画一道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前堂安静得可怕。

  那股文字消失的诡异进程,似乎停止了。

  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飘到柜台边,死死盯着那个简陋的纸网。

  刘根也大气不敢出地扒着门框往里看。

  忽然,一丝极细微的“沙沙”声响起,如同蚕在啃食桑叶。

  空气中,一缕比灰尘更细微的银灰色光屑,慢慢凝聚成形。

  它看上去像一条迷你的银鱼,通体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的文字碎片构成,没有眼睛,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信息的饥渴。

  书蠹鬼!

  它在空中游弋了一圈,寻找着新的“食物”。

  很快,它发现了那个绷着湿润黄纸的框架。

  那张纸,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信息。

  对于以知识为食的书蠹鬼而言,这本该是毫无吸引力的东西。

  但它却仿佛闻到了世间最甘美的芬芳,整个由文字碎片构成的身体都兴奋地颤抖起来。

  它毫不犹豫地,一头朝着那张空白的纸网撞了过去!

  就在它接触到纸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张原本空白的黄纸上,一个墨点凭空浮现。

  紧接着,那个墨点疯狂扩张,瞬间演化成一个复杂到无法形容的文字。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字体,倒像是一整个宇宙的星系图,又像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图书馆的缩影。

  书蠹鬼一头扎进那个字里,就像飞蛾扑入了一团由纯粹概念构成的火焰。

  “嗡——”

  纸面剧烈震动。

  那个新生的文字,像一个活物般开始收缩、折叠、重构。

  无数笔画化作锁链,将书蠹鬼死死捆住。

  更多的笔画则化作无穷的书架、卷轴、典籍,构成一座纸上的迷宫。

  书蠹鬼在其中疯狂冲撞,试图啃食、吞噬。

  但它每吃掉一个字,那个字就会立刻再生,并且演化出十个、一百个新的字,将它困得更深。

  它被那无穷无尽的“知识”给撑爆了。

  “收。”

  后院传来姜白平淡的声音。

  纸网上的那个字瞬间定格,所有异象消失。

  那只书蠹鬼被彻底封印在了文字的笔画深处,变成了一个黑点。

  账房先生飘上前,看着那张纸,鬼眼中充满了震撼。

  那不是一张纸。

  那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空白”作为诱饵,用“无限”作为牢笼的陷阱。

  “主上,这是……”

  “捕书网。”姜白的声音传来,“任何以‘信息’为食的东西,都会被最原始的‘可能性’所吸引。一张白纸,就是一个宇宙的可能性。”

  账房先生恍然大悟,随即又心疼起自己的账簿。

  他清了清嗓子,翻开账簿,开始计算损失:“主上,此次资产损耗,计朱砂三钱,人工……”

  “这个,”姜白指了指那个捕获了书蠹鬼的“捕书网”,“给你,算是补偿。”

  账房先生接过那张纸,只觉得入手一沉。

  纸上的那个字,仿佛有了生命,正不断自行演化,生出无数细小的故事和信息流。

  书蠹鬼在其中哀嚎,它的每一次挣扎,都在为这个字提供新的“素材”。

  “此物可自行生成故事,永不重复。”姜白补充道,“拿去给刘根的女儿当睡前读物,省得他老是熬粥走神。”

  正扒着门框的刘根一听,脸都白了。

  把一只鬼,还是这么诡异的鬼,拿去给自家闺女当故事机?

  他连连摆手:“不不不,老板,使不得,使不得啊!”

  账房先生却眼睛一亮。

  他拨了一下算盘,脸上露出商人般的精明:“主上高见!此物,可命名为‘故事贩卖机’,不,‘有声绘本’!高端定制,独家发售!可安神,可启智,潜力巨大!”

  他完全忘了账簿的损失,开始盘算起新的商业模式。

  姜白没理会他们,只是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块泰山岩镇纸,又拿起了一柄新的刻刀。

  “耽误了些功夫,该给这块石头,刻个‘印’了。”他自言自语。

  院子里,刘根看着兴奋地计算着“有声绘本”定价的账房先生,又看看准备对泰山岩下手的自家老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快变成一锅煮沸的粥了。

  这个扎纸店,真是越来越“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