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宦海浮沉谁为主。-《浮世金钗录》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靖王府的菊花开得正盛。赵琛邀沈青君过府赏菊,二人在菊花园中漫步,言笑晏晏。

  “这些菊花品种珍稀,色泽艳丽,想必费了不少心思栽培。”沈青君轻抚一朵墨菊,赞叹道。

  赵琛微笑:“花匠们确实费心了。不过在我看来,再名贵的花,也比不上你当日狱中那一碗清水的珍贵。”

  沈青君脸微红,正要说话,忽见王府总管匆匆走来,面色凝重。

  “王爷,宫中传来消息,户部侍郎张文远被御史台弹劾,罪名是贪墨漕银,皇上大怒,已下旨彻查。”

  赵琛眉头微蹙:“张侍郎?他不是一向以清廉自居吗?”

  总管低声道:“据说证据确凿,在他府中搜出白银十万两,黄金千两,还有无数珍玩古董。”

  沈青君心中一震。张文远是朝中重臣,素有清名,去年她父亲沈巍边境军饷吃紧,还是张文远力排众议,及时调拨银两,解了燃眉之急。

  “这...会不会是诬告?”沈青君忍不住问。

  赵琛摇头叹息:“若是诬告,怎会搜出如此多赃银?况且弹劾他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崇,此人刚正不阿,从无虚言。”

  三日后,张文远一案有了结果。证据确凿,他不仅贪墨漕银,还收受地方官员贿赂,卖官鬻爵,家产抄没时,金银珠宝竟需百辆马车运送。皇上震怒,下旨将张文远革职处斩,家眷流放三千里。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沈青君与赵琛谈起此事,不禁唏嘘:“张侍郎平日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谁知背地里竟如此贪婪无度。”

  赵琛神色凝重:“官场如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多少人初入仕途时,也曾立志做个清官好官,奈何在权力和金钱的诱惑下,逐渐迷失了本性。”

  “那张文远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沈青君道。

  赵琛却摇头:“他固然罪有应得,但此案牵扯甚广,恐怕朝中要有一番动荡了。”

  果然,不出赵琛所料,张文远案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不断有官员被牵扯出来,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一时间,京城官员人人自危。

  这日,沈青君正在书房习字,云袖匆匆进来:“小姐,门外有一位夫人求见,说是张文远的家眷。”

  沈青君一愣:“张府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他的家眷怎会来此?”

  云袖低声道:“来的正是张夫人和她的幼子。听说张府被抄后,昔日亲友皆闭门不见,她们无处可去,已经在街头流浪两日了。”

  沈青君沉吟片刻,道:“请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衣衫朴素、面容憔悴的妇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走了进来。那妇人一见沈青君,便跪地痛哭:“沈姑娘,求您救救我们母子!”

  沈青君连忙扶起她:“张夫人快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张夫人泣不成声:“外子罪有应得,我不敢怨天尤人。只是这孩子无辜,如今我们母子身无分文,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求姑娘念在昔日外子曾助过沈将军的份上,给我们一条生路...”

  沈青君看着那孩子惶恐的眼神,心中一软。张文远虽罪大恶极,但其家眷确实无辜。况且他昔日确实帮过沈家,若此时袖手旁观,未免太过绝情。

  她吩咐云袖:“去收拾一间厢房,让张夫人和公子暂且住下。再准备些热饭热菜和干净衣物。”

  云袖犹豫道:“小姐,收留罪臣家眷,恐怕会惹来非议...”

  沈青君坚定地说:“罪不及妻孥。张夫人和孩子既然无罪,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快去准备吧。”

  张夫人感激涕零,连连叩谢。

  消息传开,果然引来不少非议。有人认为沈青君太过妇人之仁,有人猜测她与张家有私交,甚至有人暗中向皇上参奏,说沈家与张文远案有牵连。

  靖王赵琛闻讯赶来,忧心忡忡:“青君,你此举虽出于善心,但恐会引火烧身啊。”

  沈青君平静地说:“王爷,我深知其中利害。但若因惧怕流言就见死不救,与那些落井下石之辈有何区别?况且,张夫人和孩子确实无辜,我们岂能因他人之过,就让她们流离失所?”

  赵琛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不禁感叹:“你总是如此...也罢,既然你已决定,我自当支持。若有人为难你,我替你担着。”

  三日后,皇上召沈青君入宫。

  坤宁宫内,皇上端坐上位,面色严肃。皇后坐在一旁,神情关切。

  “沈青君,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皇上开门见山。

  沈青君跪拜行礼:“臣女不知,请皇上明示。”

  皇上冷哼一声:“朝中上下,无人敢与张文远家眷扯上关系,你却公然收留她们,是何用意?”

  沈青君不卑不亢:“回皇上,臣女收留张夫人母子,纯出于人道。张文远罪有应得,但其家眷并未参与犯罪,如今流落街头,饥寒交迫。臣女实在不忍,才暂时收容她们。若此举有违律法,臣女甘愿受罚。”

  皇后柔声劝道:“皇上,青君这孩子一向心地善良,此举必是出于怜悯,并无他意。”

  皇上神色稍缓:“朕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官场复杂,你此举已引起不少非议。有人甚至怀疑,你沈家与张文远有勾结。”

  沈青君抬头直视皇上:“皇上明鉴,臣女父亲镇守边关,忠心耿耿;臣女虽为女子,也知忠君爱国之道。收留罪臣家眷确有不妥,但若因此怀疑沈家忠心,臣女实在冤枉。”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张文远案发前,朝中谁不赞他清廉?谁知背地里却贪墨无数。可见为人臣子,最重品行。臣女虽年幼,也知为官之道,在于清廉自守,一身正气。那些贪赃枉法之辈,纵然一时得逞,终究难逃法网。这不仅是律法之严,也是天道轮回。”

  皇上闻言,沉思良久,终于叹道:“好一个为官之道,在于清廉自守,一身正气!若朝中官员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何来这许多贪腐案件?”

  他站起身,走到沈青君面前:“起来吧。你虽年幼,见识却不凡。收留张夫人母子之事,朕不追究了。不过,她们终究是罪臣家眷,长期留在你府上不妥。朕会安排她们去皇寺带发修行,既可保全性命,也不违律法。”

  沈青君叩谢皇恩:“皇上圣明。”

  出宫后,沈青君将皇上的安排告知张夫人。张夫人感激不尽,临行前,她拉着沈青君的手道:“沈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外子若能早日明白贪必被捉的道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她拭去眼泪,从怀中取出一本笔记:“这是外子昔日记下的账册,记录了他与朝中一些官员的往来。我本欲销毁,但思及或许有用,便偷偷带了出来。如今交给姑娘,或可助朝廷肃清贪腐。”

  沈青君接过账册,只觉重如千斤。

  回府后,她立即请来赵琛,将账册交给他。赵琛翻阅后,面色凝重:“这账册中记录的都是朝中重臣,若公开,必将引起朝野震动。”

  沈青君坚定地说:“贪腐不除,国无宁日。王爷既为皇室宗亲,理应为国除奸。”

  赵琛沉吟片刻,终于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进宫面圣。”

  账册呈上后,皇上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不少官员自知难逃法网,纷纷自首;也有人负隅顽抗,试图掩盖罪行。

  在这场风波中,沈青君的叔父沈巍然也被牵扯其中。

  这日,沈巍然慌慌张张来到沈府,一见沈青君便道:“侄女,这次你一定要救救叔父!”

  沈青君心中一惊:“叔父何出此言?”

  沈巍然擦着额上的汗:“张文远那本账册上,有...有我的名字...”

  原来,沈巍然任工部郎中期间,曾收受地方官员贿赂,在水利工程中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沈青君又惊又怒:“叔父!你怎能做出这种事!那些水利工程关系百姓生计,你如此作为,岂不是害民误国?”

  沈巍然哭丧着脸:“我...我一时糊涂...侄女,你与靖王交好,求你在皇上面前为我说说情...”

  “不可能!”沈青君断然拒绝,“叔父既已犯错,就当承担后果。我若为你求情,如何对得起那些因工程质量受害的百姓?”

  沈巍然恼羞成怒:“好你个沈青君!竟如此不讲亲情!别忘了,我可是你亲叔父!”

  沈青君痛心道:“正是因为你是我叔父,我才更不能徇私。叔父,你现在去自首,或可争取宽大处理。若等朝廷查上门来,就为时已晚了!”

  沈巍然愤然离去。三日后,他被都察院带走调查。最终因受贿金额不大,且主动退赃,被革职流放。

  临行前,沈青君前去送别。沈巍然看着她,苦笑道:“如今我落得如此下场,你可满意了?”

  沈青君眼中含泪:“叔父误会了。侄女虽心痛,但不得不如此。为官者贪赃枉法,受害的是黎民百姓。侄女若因私废公,如何对得起天地良心?”

  她取出一个包裹:“这里面有些银两和衣物,足够叔父在路上使用。流放之地虽苦,但只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未必没有出路。”

  沈巍然接过包裹,长叹一声:“如今我才明白你说的贪必被捉...可惜为时已晚...”他摇摇头,转身踏上流放之路。

  沈青君望着叔父远去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靖王赵琛悄然来到她身边,轻声道:“不必过于伤心,你做得对。”

  沈青君拭去眼泪:“我并非伤心叔父被罚,而是伤心他当初为何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为官者,手握权柄,本当为民造福,却因一时贪念,毁了自己,也害了百姓。”

  赵琛点头:“所以为官之道,首重清廉。金银财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为此玷污清名,辜负皇恩?”

  这场肃贪风暴持续了三个月,朝中风气为之一清。皇上感念沈青君贡献,特准她参与编纂《廉政录》,以警示后世官员。

  编纂过程中,沈青君查阅了大量卷宗,见识了各式各样的贪腐案件。有的官员初入仕途时清正廉明,却在诱惑面前逐渐堕落;有的官员一边大肆敛财,一边装作两袖清风;更有甚者,贪墨赈灾款项,致使灾民流离失所...

  每看一桩案例,沈青君都对“贪必被捉”这四个字有更深的理解。

  这日,她正在书房整理案例,云袖引着一人进来。来人须发皆白,衣衫朴素,却气度不凡。

  “老朽李光地,特来拜访沈姑娘。”老者拱手道。

  沈青君连忙起身还礼。李光地是朝中元老,为官四十载,清廉自守,深受敬重。如今年事已高,致仕归乡。

  “李大人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沈青君恭敬地问。

  李光地微笑:“老朽即将离京,临行前特来与姑娘一叙。”他看了看案上的《廉政录》草稿,点头赞许,“姑娘编纂此书,功德无量。”

  沈青君谦道:“晚辈才疏学浅,唯恐有负圣恩。”

  李光地摇头:“姑娘过谦了。老朽为官四十载,见证无数官员起落,深知官场浮沉,皆系于一字。”他长叹一声,“那些贪官污吏,总以为自己的罪行无人知晓,却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即便侥幸逃过法网,也难逃良心谴责,日夜不安。”

  “大人说得是。”沈青君深有同感。

  李光地继续道:“为官者,当时刻牢记二字。不贪非分之财,不谋不义之利,不负君王之托,不负百姓之望。如此,方能俯仰无愧,心安理得。”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这是老朽多年为官心得,名曰《清廉录》。如今赠与姑娘,或可助你编纂《廉政录》。”

  沈青君郑重接过,只见扉页上写着:“宦海浮沉谁为主?清廉正气自为舟。”

  她反复品味这两句话,只觉字字珠玑。

  送走李光地后,沈青君将《清廉录》仔细研读。书中记载了李光地为官四十年的经历与感悟,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清官的风骨与智慧。

  其中一段尤其令她动容:“或问:清廉者贫,何以为继?答曰:清茶淡饭,可养浩然之气;粗布简居,能育高尚之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青史留名,胜家财万贯。”

  沈青君将这段话抄录下来,准备收入《廉政录》中。

  《廉政录》编纂完成那日,皇上亲临国子监,主持发行仪式。朝中百官齐聚,聆听皇上训诫。

  皇上手持《廉政录》,对众臣道:“此书虽薄,却重如千斤。其中记载的,不仅是贪腐案例,更是为官者的警示。朕希望诸位爱卿时时翻阅,警醒自己:宦海浮沉,谁为主?不是权力,不是金钱,而是清廉正气!”

  他看向沈青君:“沈青君虽为女子,却明辨是非,疾恶如仇。此次肃贪,她功不可没。特赐忠正廉明匾额,以资鼓励。”

  在百官的注视下,沈青君跪接匾额。她抬头望向众人,清晰说道:“臣女谢皇上恩典。但愿朝中诸位大人,能以此为鉴,牢记为官之道,在于清廉自守,一身正气。莫贪婪!贪必被捉!天道轮回,纵然一时得逞,也不长久!”

  她的话音在殿堂中回荡,不少官员面露愧色,暗自警醒。

  仪式结束后,沈青君与赵琛并肩走出国子监。

  秋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赵琛看着沈青君,眼中满是欣赏:“今日你在殿上那番话,掷地有声,想必能唤醒不少人的良知。”

  沈青君却无喜色,只是轻叹:“若能唤醒一二人,便是功德。只怕大多数人,今日警醒,明日便忘。”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尽力?”赵琛问。

  沈青君望向远方,目光坚定:“因为我相信,善政如风,德教如草,风行草偃,终究会改变这个世界。纵然不能杜绝所有贪腐,但只要多一个人坚守清廉,这世间就多一分正气。”

  赵琛握住她的手:“我愿与你一同,守护这世间正气。”

  二人相视而笑。

  此时,宫墙外传来百姓的欢呼声。原来,《廉政录》已发行至民间,百姓们争相传阅,无不称颂皇上圣明,朝廷清正。

  沈青君听着那欢呼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想起李光地《清廉录》中的话:“民心如镜,照见是非;民意如秤,衡量轻重。为官者清廉自守,自然赢得百姓爱戴。”

  是啊,为官之道,看似复杂,实则简单——清廉自守,一心为民。如此,方能在这宦海浮沉中,不为风浪所动,不做随波逐流之人。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沈青君回头望去,只见国子监的金匾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上面的“廉政录”三个大字,如同明灯,照亮着这座古老帝都,也照亮着每一个为官者的前路。

  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只要坚守正道,秉持清廉,终会迎来朗朗乾坤。

  因为,宦海浮沉,清廉为主;天道轮回,善恶有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