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欲借宴会稳人心-《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夜露凝在琉璃瓦上,如碎钻般映着宫城深处的烛火。李嵩站在紫宸殿偏阁的廊下,指尖摩挲着腰间玉带,那玉上雕刻的游龙在烛影里仿佛活了过来,鳞爪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

  相爷,东西都备妥了。内侍省总管王德全佝偻着身子上前,声音压得比檐角的风还低。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打开时里面躺着十二枚鎏金请柬,烫金的二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李嵩没看那些请柬,目光越过宫墙望向西北角的冷宫方向。那里黑沉沉的像头蛰伏的兽,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正从废墟里瞪着自己,那眼神比三年前斩掉镇北侯满门时,侯夫人临死前的目光还要刺骨。

  老皇帝那边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王德全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回相爷,太医说...说陛下今儿个只喝了半碗参汤。

  废物!李嵩猛地转身,玉带扣撞在木匣上发出脆响,连个人都看不住?明儿起让刘太医去侍疾,告诉他人参汤里该放什么,不该放什么,他要是还拎不清,就让太医院的药渣堆里多具尸首!

  王德全慌忙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邦邦作响。他跟着李嵩二十年,从御膳房的小杂役爬到总管的位置,见过太多人是怎么没的。去年冬天下雪,钦天监监正就是因为说紫微垣有客星犯主,转天就被发现在冰湖里溺死了,谁都知道那冰面三尺厚,可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李嵩看着他伏在地上的样子,嘴角勾起抹冷笑。这些人就像墙角的苔藓,给点潮气就能活,可真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踩碎了也不过是层灰。他真正忌惮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狼。

  镇北侯的旧部还在西北蠢蠢欲动,江南的盐帮据说最近和某个仙门搭上了线,更别提京城里那些表面附合、暗地里却磨着刀的世家。上个月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不过是在酒肆里说了句相爷权势太重,第二天就被安了个私通魔教的罪名,满门抄斩时,那侍郎还在朝堂上替李嵩唱赞歌呢。

  可杀是杀不完的。就像田里的杂草,拔了一茬又长一茬,除非放把火把田都烧了,可这大胤的江山,终究不能真的烧成白地。

  请柬都送对地方了?李嵩重新拿起一枚请柬,指尖划过受邀人的名字——镇国公、兵部尚书、京营指挥使...还有几个名字看着陌生,却是他安插在各藩王身边的棋子。

  回相爷,户部尚书那边...他托病说不能来。王德全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嵩把请柬往匣子里一扔,木匣发出沉闷的响声:告诉他,他那在江南游学的儿子,昨天已经到通州码头了。要是他想让儿子平安回家,就穿着朝服准时来赴宴。

  王德全的脸瞬间白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看到通州送来的文书时,相爷会对着沈姓客商四个字笑了半天。

  风突然紧了,吹得廊下的宫灯剧烈摇晃,将李嵩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地像个张牙舞爪的鬼魅。他想起三天前那个黑斗篷人说的话:宫里的结界松动了,有些不该进来的东西,怕是要混进来了。

  当时他只当是危言耸听。仙门?那些躲在深山里炼丹修道的家伙,难道还敢管朝廷的事?可今早发现养心殿窗台上那撮黑灰时,他后背的冷汗浸湿了三层里衣——那是焚天谷的独门术法留下的痕迹,二十年前,就是这个仙门帮先帝平定了巫蛊之乱。

  让金吾卫加强巡逻,尤其是西华门到玄武门那一带。李嵩突然道,告诉指挥使,凡佩戴银鱼符的侍卫,今晚都换成铜符的。

  王德全愣住了:相爷,银鱼符是...

  不该问的别问!李嵩打断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照做就是。

  王德全不敢再问,连滚带爬地去了。廊下只剩下李嵩一人,他望着天边那轮被云遮了大半的月亮,忽然想起年少时读的那句诗:高处不胜寒。那时他只当是文人酸语,如今站在这权力之巅,才知道这寒意能冻穿骨髓。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三颗暗红色的药丸。这是西域番僧献的续魂丹,据说能吊住将死之人的性命,代价是服用者会日渐痴傻。他本想留着给老皇帝最后用,可现在...

  远处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李嵩握紧瓷瓶,指节泛白。这场宴会,他不仅要稳住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还要引出藏在暗处的老鼠。无论是镇北侯的旧部,还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仙门中人,只要敢在宴会上动一动,他就有把握让他们有来无回。

  毕竟,他在太极殿的房梁上,已经挂满了浸过化灵水的弩箭。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中了这箭,都只会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廊下的宫灯突然响了一声,灯芯爆出个火星。李嵩猛地回头,却只看到风吹动帘幕的影子。他皱起眉,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可这深宫里,早就没人种桃树了。

  三年前镇北侯府被抄时,侯夫人最喜欢的那株绛桃,还是他亲手让人锯掉的。

  李嵩打了个寒噤,快步走进偏阁,反手关上了门。门闩落下的刹那,他没看到,一片沾着夜露的桃花瓣,正从帘幕的缝隙里飘进来,轻轻落在那紫檀木匣上,像滴凝固的血。

  与此同时,城南的悦来客栈里,沈醉正用根银簪挑着灯芯。灯花爆落时,照亮了他对面那人手里的信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宫宴,初七,酉时六个字。

  李嵩这是急了。沈醉轻笑一声,将银簪插回发间。那簪子是纯银的,却雕成了蛇的形状,蛇眼处镶着两颗黑曜石,在灯下闪着幽光。

  坐在对面的少女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只展翅的凤凰,正是前朝公主的信物:急了才好,急了就容易出错。

  他的错,往往是别人的死。沈醉端起茶杯,茶水上浮着层细密的白沫,是他刚加进去的破妄散。这茶他不会喝,可只要有人在窗外偷听,闻着这气味就会说出实话。

  少女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股狡黠:那就要看,是谁先让谁出错了。我已经让人把消息传给了,他们会在初七那天,把李嵩贪墨军饷的账册,送到每位受邀大人的案头。

  沈醉挑眉:你就不怕李嵩发现?

  发现了又怎样?少女拿起块杏仁酥,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他现在忙着布置宫宴,哪还有功夫查内鬼?再说...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王德全的儿子,昨天已经出京了,带着我给他的五千两银票和一张去江南的船票。

  沈醉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镇北侯府见到她时的样子。那时她才十三岁,抱着那株绛桃的树干不肯撒手,侯夫人被拖走时,她咬掉了两个侍卫的耳朵,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初七那天,西华门的侍卫会换成铜符的。沈醉忽然道,李嵩在提防修士。

  化灵水而已。少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从袖中摸出个小锦囊,里面装着些金色的粉末,破秽散,专克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沈醉看着那锦囊,没说话。他知道这少女的本事,当年镇北侯府被围时,就是她用一把绣花针,放倒了三十多个禁军。如今三年过去,她的手段只会更厉害。

  窗外传来几声猫叫,三短一长,是约定的信号。沈醉推开窗,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跳了进来,嘴里叼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绘制精细的宫廷地图,用朱砂标出了十二处守卫换班的时间。

  游侠那边有消息了?少女问。

  嗯,他说已经买通了御膳房的采买,初七那天可以混进去。沈醉用指尖点着地图上的太极殿,李嵩肯定会在这里动手,这里是整个皇宫的中心,也是老皇帝必须去的地方。

  少女的手指落在地图西北角:我会从这里进去,太液池的冰窖里有密道,可以直通养心殿。只要拿到老皇帝被下毒的证据...

  证据不重要。沈醉打断她,眼神冷得像结了冰,重要的是,初七那天,得让李嵩死在太极殿上。

  少女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还是老样子,喜欢一剑封喉。

  对豺狼,不需要讲章法。沈醉将地图折起来,塞进怀里,明儿我会去见仙门的人,让他们在宫外设好结界,别让任何一条鱼漏网。

  猫突然叫了一声,竖起尾巴望向窗外。沈醉和少女同时噤声,只听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不多不少。

  时候不早了。少女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得回公主府了,再晚些,李嵩的人该起疑了。

  沈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那杯破妄散倒进了窗外的排水沟里。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在灯影里,一半在暗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想起三年前镇北侯临刑前说的话:这世道,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染成黑的,可总有些东西,是染不黑的。

  那时他不懂,直到亲眼看到侯府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看到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在一旁袖手旁观,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染不黑,而是早就烂透了。

  沈醉吹灭了灯,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那支银蛇簪,还在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像在等待着初七那天,饮饱鲜血。

  宫城里的李嵩还不知道,他精心布置的这场宴会,早已成了别人的猎场。他更不知道,那瓶续魂丹里,被王德全悄悄换了一颗药丸——那是三年前镇北侯府的老管家,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还魂散,据说能解百毒,却也能让人说出所有真话。

  夜越来越深,风穿过宫墙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无数冤魂在哭泣。而这场注定染血的宴会,还在一步步靠近,像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刀,只等着初七那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