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一路控制宫门禁-《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的指尖在冰冷的宫墙砖缝上划过,指腹碾过经年累月积下的灰垢,仿佛能触到这皇城根下盘根错节的血脉。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从天际缓缓盖下来,将太和殿前的铜鹤影子拉得老长,末端恰好落在他玄色劲装的靴尖前。

  “三更天的梆子响第三声时,西华门的换班禁卫会有半柱香的空缺。”腰间的密信被体温焐得温热,字迹是游侠惯用的狂草,“那队人喝的酒里掺了东西,倒下前足够你换三次腰牌。”

  风卷着落叶擦过回廊,沈醉往阴影里缩了缩。檐角的灯笼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朱红廊柱上,像一截突然断裂的枯枝。巡逻禁卫的甲叶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句含混的笑骂,他数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刀鞘是用玄铁混着阴沉木做的,沉得像块石头,却能完美隔绝铁器特有的寒气。

  “张校尉今儿个倒是勤勉。”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十步外响起,沈醉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的回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那是他模仿了三天的禁卫头领嗓音。三天前他在护城河底摸到一具浮尸,那尸体穿着校尉的服饰,咽喉处有个细如针尖的血洞,死得悄无声息,倒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禁卫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沈醉盯着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北境的雪夜里,也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时他披着敌军的盔甲混进大营,看着那些即将赴死的士兵围着篝火赌钱,靴底沾着的血渍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线,像极了此刻宫墙上蔓延的爬山虎枯藤。

  西华门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醉摸出那枚刻着“玄”字的腰牌,在门吏眼前晃了晃。门吏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眵目糊粘成一片,他注意到对方腰间的酒葫芦还在微微晃动,游侠说的果然没错——那里面装的不是寻常烈酒,而是掺了西域曼陀罗的玩意儿,喝下去只会让人睡得更沉,连梦都不会做。

  “今儿轮值的是哪队?”沈醉故意让声音带着酒气,门吏含糊地应着,手指在名册上胡乱划了个勾。烛火在对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沈醉忽然看见他耳后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像极了当年在市井里教他开锁的老乞丐。那老乞丐最后死在一场大火里,据说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从焦黑的尸骸里找出半枚生锈的铜钱。

  推开沉重的城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在叹息。沈醉闪身进去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该是那门吏终于撑不住倒了。他没有回头,左手在门内侧摸索着,找到那道暗格时指尖微微发颤,里面藏着的不是预想中的兵器,而是半块吃剩的桂花糕,上面还留着齿痕,大概是哪个小吏偷藏的点心。

  这世间的事总这样,你以为藏着刀光剑影的地方,偏生藏着烟火气;你以为该有温情的角落,却往往埋着穿心的利刃。沈醉将桂花糕塞进怀里,糕点的碎屑落在衣襟上,混着他从护城河底带上来的淤泥,倒有种奇异的香气。

  穿过第一道门,迎面是片栽满玉兰的庭院。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出破碎的网。沈醉踩着那些光斑往前走,忽然停在一株最粗的玉兰树下——树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刻痕里积着经年的尘土,却还能看出是孩童的笔迹。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故乡的桃树上刻过母亲的名字,后来那树被雷劈了,焦黑的断茬像只伸向天空的手。

  “谁在那儿?”

  一声厉喝划破寂静,沈醉瞬间矮身躲到树后,短刀已经出鞘半寸。两个提着灯笼的内侍匆匆走过,灯笼穗子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其中一个尖着嗓子抱怨:“这鬼天气,连个虫鸣都没有,倒像是要出什么事。”另一个嗤笑一声:“能出什么事?宫里的天,不就悬在那几位的指尖上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醉摸着玉兰树粗糙的树皮,忽然觉得这皇城像个巨大的囚笼。那些高不可攀的宫墙,雕梁画栋的宫殿,说到底不过是用金砖玉瓦垒起来的牢笼,困住了里面的人,也困住了外面想进来的人。他想起老皇帝,那个据说已经卧床三月的老头,此刻是不是也像这玉兰树一样,看似枝繁叶茂,根却早已烂透了?

  转过月亮门,就到了通往内宫的第二道关卡。这里的守卫明显严密了许多,廊下的灯笼也亮得晃眼,沈醉看见每个禁卫的甲胄都擦得锃亮,腰间的长刀出鞘三寸,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慑人的寒光。

  他放慢脚步,让自己的步伐与巡逻的节奏保持一致,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下缩着个黑影。那影子很小,像只受惊的猫,沈醉忽然想起少女临行前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躲在墙角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此处有自己人。

  “站住!”一个铁塔似的禁卫拦住他,对方的头盔压得很低,只能看见紧抿的嘴唇,“腰牌。”

  沈醉将腰牌递过去,指尖故意在对方的手背上擦过。那皮肤粗糙得像砂纸,却在接触的瞬间微微一颤,他立刻认出那是游侠安排的暗线——三年前在南疆雨林里,这人替他挡过一箭,箭簇擦着手背过去,留下三道并排的疤痕,此刻正藏在甲胄的缝隙里。

  “进去吧。”禁卫将腰牌还回来,声音低得像从地底冒出来的,“第三道门的锁芯被换过,用这个。”一枚细如发丝的铜针悄无声息地滑进沈醉掌心,针尾刻着个极小的“雀”字,是游侠镖局的标记。

  穿过第二道门时,沈醉听见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已经是三更天了。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过,像无数只盘旋的黑色蝴蝶。他抬头望向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剩下月牙形的金边,像极了少年腰间那把断剑的形状——那把剑是少年父亲留下的,据说当年陪着老皇帝打下半壁江山,最后却断在宫廷政变的血泊里。

  第三道门比前两道更窄,门楣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每个云纹里都藏着细小的机关。沈醉摸出那枚铜针,指尖的触感冰凉,他想起游侠说过,这门是十年前由工部侍郎亲自监造的,那人后来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斩在午门时,血溅了三丈高,染红了半扇宫门。

  铜针插进锁孔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沈醉闭着眼,凭指尖的触感辨认着锁芯的纹路,这手艺还是那老乞丐教他的,老头总说:“锁这东西,看着复杂,其实跟人心一样,总有个最软的地方。”那时他不懂,直到后来看见太多人在最坚硬的盔甲下,藏着一颗不堪一击的心。

  门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沈醉闪身进去,反手将门掩上,看见廊下的阴影里站着个穿灰衣的小太监,正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看见沈醉,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青瓷药碗摔得粉碎,黑色的药汁在青石板上漫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慌什么。”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碎瓷片上,却顾不上疼,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沈先生……陛下他……他刚才又咳血了……”

  沈醉盯着那滩药汁,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太医院偷到的药方。上面的药材大多平和,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一味“牵机引”,那是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混在汤药里,三个月就能让人五脏六腑渐渐溃烂,死的时候像被抽走了骨头,软得像摊泥。

  “贵妃娘娘的人还在偏殿?”沈醉踢开脚边的碎瓷片,小太监抖着嗓子应道:“在……在的,李总管刚还派人来问,陛下喝药了没有。”

  沈醉往偏殿的方向瞥了一眼,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他记得那妃子,去年在御花园的宴会上见过一面,穿着水红色的宫装,鬓边簪着支金步摇,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含着水,却在转身的瞬间,用帕子掩住了唇角的冷笑。那时他就觉得,这女人像极了南疆的毒花,越美越致命。

  “告诉他们,药喝了。”沈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另外,把这个给陛下送去。”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桂花糕,刚才在玉兰树下藏的那半,“就说是……旧友托人带来的。”

  小太监捧着油纸包,战战兢兢地往寝宫走去。沈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转身走向宫墙的阴影处。月光终于挣脱乌云的束缚,将他的影子投在宫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柄悬在半空的剑。

  他数着更夫的梆子声,等待着三路传来的信号。夜风里开始夹杂着隐约的厮杀声,从皇城深处传来,像闷在鼓里的雷声。沈醉知道,那是游侠带着人开始清理外围的暗哨了,那些藏在假山后的刀斧手,躲在匾额后的弓箭手,很快就会变成宫墙下的新泥土,滋养着明年春天的玉兰。

  檐角的铁马突然叮铃作响,沈醉抬头看见一只夜枭从头顶掠过,翅膀扫过灯笼的穗子。他想起少女临行前说的话:“等事情成了,咱们去江南看桃花吧。”那时她手里转着枚铜钱,阳光透过铜钱的方孔,在她脸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极了此刻宫墙上晃动的月光。

  厮杀声越来越近,沈醉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阴沉木在掌心沁出凉意,他忽然觉得这皇城的夜格外漫长,却又短得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像那些在他生命里来了又走的人,那些藏在笑靥下的刀,那些埋在忠心里的奸,最终都会化作尘埃,只有头顶的月亮,还在不知疲倦地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沈醉知道,时候到了。他最后看了眼那道紧闭的寝宫大门,转身隐入更深的黑暗里。廊下的灯笼被风卷得摇摇欲坠,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极了他走过的那些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寒冰,却终究要一步步踏过去,直到看见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