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颠簸的土路-《官海浮沉:我的三十年仕途笔记》

  汽车并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驶上平坦的柏油路,而是拐下国道,驶入了一条更加不堪的县级公路。如果说刚才的路是年迈的哮喘病人,那现在的路,简直就是垂死挣扎的危重患者。

  路面不再是柏油,而是坑坑洼洼的碎石和泥土混合体。前几天的雨水在这里积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深浅未知的水洼。汽车必须以极慢的速度,像醉汉一样左摇右晃地躲避着这些陷阱,但依然无法避免剧烈的颠簸。车轮碾过水坑,浑浊的泥浆飞溅起来,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窗上,瞬间模糊了视线。

  车厢里响起一片抱怨声和孩子的哭闹声。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颠得移了位,必须紧紧抓住前面座椅的靠背,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这他娘的也叫路!”一个坐在后排的汉子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子每次回来都像受刑!”

  司机是个黑瘦的中年人,似乎早已习惯,头也不回地嘟囔道:“忍忍吧,就这段最烂,进了城就好了。县里也没钱修,年年补,年年烂。”

  我透过被泥点模糊的窗户,努力向外看。路两旁是连绵的水田,但田埂破损,沟渠淤塞,显然疏于管理。一些低矮的砖房散落在路边,墙上刷着一些早已褪色的标语,内容还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的。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村民,穿着沾满泥巴的胶鞋,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辆破旧的长途车像蜗牛一样爬过。

  这不仅仅是路烂的问题,这背后反映的是地方财政的拮据,是基础设施投入的严重不足,甚至可能是一种普遍存在的麻木和无力感。

  就在这时,汽车为了躲避一个巨大的水洼,猛地向右一偏,车轮陷进了一个较深的泥坑里。司机猛踩了几下油门,车轮只是在泥坑里空转,溅起更高的泥浆,车身却纹丝不动。

  “糟了!陷住了!”司机懊恼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全车人都骚动起来。几个年轻的乘客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查看情况。我也跟着走了下去。

  一脚踩下去,泥浆直接没过了脚踝,冰凉黏腻的感觉瞬间传来。我那双在省城穿的还算体面的皮鞋,立刻报销了。

  那个黑瘦的司机和售票员,还有几个热心(或者说急于赶路)的乘客,开始一起推车。我也挽起袖子,加入了推车的行列。手掌抵在冰冷沾满泥污的车身上,用力向前推。那一刻,我不再是省城下来的“林秘书”,只是一个被困在路上的普通旅客。

  “一、二、三!推!”

  “加油!使劲!”

  号子声在空旷的山间回响。大家的脸憋得通红,脚下打滑,泥浆沾满了裤腿。尝试了几次,车轮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依然没有脱困的迹象。

  “不行,得找点石头或者树枝垫一下!”司机抹了把汗,无奈地说。

  就在这时,一个推车的汉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沾满泥浆的裤腿和皮鞋,递过来一根烟:“兄弟,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辛苦了,歇会儿,让他们弄去。”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抽烟,问道:“这路一直这样吗?没人管?”

  “管?谁管?”汉子自己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县里穷得叮当响,干部的工资都时发时不发的,哪有钱修路?马书记倒是提过几次,可没钱,说啥都是白搭。”

  他口中的马书记,应该就是青云县的县委书记,我未来的搭档。

  “那老百姓出行多不方便。”我感叹道。

  “习惯喽!”汉子吐了个烟圈,语气里带着认命的麻木,“反正我们穷老百姓,也没啥急事。就是苦了那些想往外卖点山货的,路不好,运费贵,人家都不爱来收。”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一辆老旧的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开了过来,看到陷住的车,停了下来。开拖拉机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农,他跳下车,看了看情况,二话不说,从车斗里拿出一截粗糙的麻绳。

  “拴上,我帮你们拉一下试试!”老农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山里人的爽快。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绳子拴好。拖拉机在前面吃力地牵引,我们在后面奋力推。

  “突突突……嗡!”

  “一、二、三!推!”

  在拖拉机的帮助下,伴随着一阵泥浆翻涌,长途车终于晃晃悠悠地从泥坑里挣脱了出来。

  车上车下响起一阵欢呼。司机连忙给老农递烟道谢。老农摆摆手,憨厚地笑了笑:“顺路的事,没啥。”然后跳上拖拉机,继续“突突突”地走了。

  重新上车,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了泥点,但气氛却莫名地轻松了一些,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战斗”。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缓慢后退的、依旧破烂的道路,心情却与刚才不同。这条路,颠簸的不仅仅是车身,更是我的认知。它让我真切地触摸到了青云县的脉搏——衰弱,却依然顽强地跳动着。这里有抱怨和麻木,也有像刚才那位老农一样,在最困顿时愿意伸出援手的质朴善良。

  修这条路,不仅仅是为了发展经济,更是为了连接起这被泥泞阻隔的人心。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的皮鞋和裤腿,这身狼狈,或许是我踏入青云县最好的“见面礼”。它提醒我,在这里,光鲜亮丽没有用,你得准备随时踩进泥泞里,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起,把陷住的车,往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