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烟雨中-《冬日喧》

  蔚隅一整天都抱着人偶不撒手,去哪里都要拿着,吃饭便放在桌上看着,写字就放在手边,也不嫌麻烦,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紧紧抱着,闻着香囊的味道才能入睡。

  在府里一连窝了几天,都快发霉了,元宵那晚,江宿破门而入,强盗一样把人拉着出了门。

  “今日元宵,你不去参加宫宴?”

  蔚隅接过江宿递来的糖人,小小咬了一口。

  “那宫宴没什么好参加的。”江宿嘎巴嘎巴大口嚼着糖人,“都是看歌舞然后互相吹捧,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街上好玩,上街还能猜灯谜,放花灯。”

  蔚隅点点头,表示赞同,咬着糖人跟江宿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聊天。

  几个八九岁的小孩捏着风车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扮鬼脸,直直撞到蔚隅身上。

  蔚隅本来转着头和江宿说话,还没转过头就被重重撞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没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哈哈笑着跟小伙伴跑开。

  “哎!谁家小孩不好好管管!”

  江宿把蔚隅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拍掉斗篷上的雪。

  “无妨。”

  蔚隅理了理衣服,在腰上摸了一圈,腰间的玉佩不翼而飞。

  “遭了,玉佩!”

  “那小子是个扒手?你在这等着。”

  江宿抬脚欲追,却被蔚隅拉住。

  “别追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蔚隅揉了揉太阳穴:“那玉佩是陛下送给云杲的东西,上头有文印,没有当铺敢收,他偷去也没什么用。”

  “小小年纪便偷鸡摸狗!”

  江宿恨不得撸起袖子把那小贼拉过来打一顿。

  “若人人都能吃饱,谁想当贼呢。”蔚隅拍了拍江宿的手背,宽慰道:“就当行善积德吧,哎,那个泥人捏的不错,我们过去看看吧。”

  江宿被蔚隅拉到一个小摊前,摊主当面炫技,泥巴在他手上变成了各种各样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还有栩栩如生的小人。

  “老人家,我有一张小像,你照着给我捏一个泥人。”

  江宿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摊主。

  向来玩世不恭的人头一次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就连蔚隅都有些好奇,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的是何方神圣。

  摊主点点头,转身从小盒子里取出一个已经捏好的泥人,递给蔚隅:“这是公子你的。”

  “我的?”

  蔚隅有些受宠若惊,这年头买东西还买一送一了?

  “是啊。”摊主点点头,拿出一张宣纸比对着,“这纸上的人不就是你吗?”

  蔚隅拿过画纸,瞳孔猛地动了。

  那纸上的人与他有五六分像,半倚在花架上,微微阖眼,手中握着的书卷将落未落。

  “是……何人给的你这幅画?”蔚隅艰难开口。

  江宿见他脸色不对,探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这纸上的不是璟哥吗?”

  “人?没看清,看身形高高的。”

  “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留下这张纸和钱,让我做好以后便去镇北王府送东西,我本想收摊后送过去的,但……哎……”

  “谢谢老伯,东西我收下了。”

  蔚隅整理好情绪,收下泥人,跟在江宿身后进了烟雨楼。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瞧上什么都可以取下来看看。”

  烟雨楼,一座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型楼群,雕梁画栋的四层主楼是拍卖场所,只有元宵夜开放。

  主楼四周有七座三层小楼,分别是卖衣服首饰的罗锦坊,赌坊万金斗,青楼逢花坊,书画坊烟波渺,酒楼玉春楼,卖农具的练绿楼,还有接江湖悬赏的玄月阁。主楼与小楼中间用廊桥连接,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江宿和蔚隅被侍者引到二楼包厢,刚到门口,江宿就说肚子不舒服,转头跑了。

  蔚隅进了门,坐了片刻,一个侍者快速走来,凑到他耳边。

  “楼主有请。”

  蔚隅挑挑眉,有些讶异,传闻那位楼主极其神秘,从不见外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今日却主动要见他。

  侍者带着蔚隅走到一个小房间外,对蔚隅点点头,蔚隅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物,更没有人。

  “楼主有要事,请公子稍等片刻。”

  侍者退出房间,关上门,只留下蔚隅一个人站在黑暗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一道明亮的光线格外显眼,蔚隅忍不住上前,却发现那里是一个小孔,小孔不大,却能让人看清房内的光景。

  一个长相明显不是胤人的男子坐在案边,抬杯盏的动作透露着不耐烦,时不时抬头看着门口,抿一口茶又放下。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一个白色身影进了房间,那男子面露不悦,说出的话也夹枪带棒:“殿下当真日理万机,让我好等啊。”

  说话声清清楚楚传入耳朵,蔚隅有些惊讶。

  “摩罗王不请自来,等等难道不应该吗?”

  白色身影拉下兜帽,整张脸藏在面具之下,但声音却十分熟悉。

  江宿?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对面的又是谁?那人为什么叫他殿下?

  “你不在北边坐镇,跑上京做什么?”

  “听闻殿下刚得了贵子,我自然是来为小殿下庆生的。”

  那人的汉话还算流畅,但蔚隅还是听了出来,那是胡人的口音。

  “这点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江宿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撇去茶沫,却一口不喝,又放回桌上。

  “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好的粮草已经迟了三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让出夜州了。”

  “想必摩罗王你比我更清楚,让出夜州有什么后果吧?”

  江宿垂眸,轻笑一声,似在嘲讽他的自不量力,抬起眸子时,眼角的笑意还没消失。

  “你不会真的以为,竺赫要的,只是夜州而已吧?”

  “我当然知道他要的不止夜州,但要进入我的领地,他还不够资格!”

  当初阮予将夜州拱手相让,他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一举吞并北境,没想到遭到了顽强的抵抗,那个姓竺的女人凭一己之力带领北境残兵等到了上京的支援。

  这些年他派了不少军队守着夜州,和阮家打了这么多年,兵力消耗了不少,他的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年轻的敌人领袖却越战越勇,势如破竹。

  耗了这么多年却没有成绩,王庭内已经有人对他不满了,他的儿子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巴不得他早点死。

  大不了把夜州还给竺赫,他退回大漠,靠着天堑阻挡竺赫,还能敲打敲打那些有异心的人。

  “摩罗王不要忘了,这么多年是谁在背后支持着你。”江宿抬起茶盏吹了吹茶水,云淡风轻地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难道想要放弃吗?没准过了这个冬天,竺赫就被拖死了呢?北境那一大片沃土,你难道就不心动?”

  心动,怎么可能不心动,摩罗王恨不得埋在那上面。

  但他心动有什么用,上京说的好听,给他粮草兵马,让他耗着北境,必要时会出兵援助。

  结果呢?他耗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死了这么多人,眼看夜州都要被竺赫抢走了,胤兵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把他当猴耍呢!

  江宿见他犹豫,又添了把火:“北境人记仇,你对北境干的那些事,可都被记在本子上呢,你觉得竺赫拿下夜州后会收手?”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摩罗王,他没干好事,那上京也没干好事啊。

  当即便道:“让你们陛下也别忘了,他干的好事,也被北境人牢牢记着呢,你说竺赫要是拿下夜州,是会继续攻打大漠,还是会调转枪头,直指上京呢?”

  江宿被噎了一下,摩罗王嘲讽一笑,手轻轻摩挲着茶盏,“殿下别忘了,竺赫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暗室里的蔚隅眉头紧皱,没想到上京竟然联合外族想置竺赫于死地,并且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勾结。

  用北境纳的岁贡养北境的敌人,白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下贱,毫无廉耻之心。

  “摩罗王说的不错,竺赫才是我们共同的威胁。”

  江宿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功夫整理情绪。

  早知道这背后这么刺激,他就不去把白璋搞晕假扮他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