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探花郎-《冬日喧》

  月明如昼,一青一黑两道影子闲适地漫步在宽阔的管道上,时不时传来几声轻笑。

  “哎,夫人,咱们这不是去京城的方向。”

  “不去京城,去楮城。”

  “为何?公子说了……”

  “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打算。”蔚隅脚下不停,表情却十分严肃,语气也很郑重:“我是一个医者,没办法放任那些人死去,就像你没办法看着竺赫去送死一样。”

  “可是……”

  “替我隐瞒还是告诉他,都是你的自由,但是我不会因为他和你的任何行为改变自己的想法。”蔚隅停下脚步,给出了他最不可能拒绝的理由:“我留在楮城,你可以带领其他人去帮他。”

  “公子说了,楮城不安全。”

  “疫病而已,再难难不过人心,何况我们已经找到了药方。”蔚隅抬手理了理耳边被夜风撩起一缕青丝,望着满天繁星,“疑难杂症可解,人心复杂难测。”

  “嘶……”

  夜风拂过脖颈,幽二搓了搓胳膊,竖起大拇指。

  好文雅,好简练,好独特!

  “行了,你别拍我马屁了,赶紧让他们回去帮竺赫吧,本来就没几个人。”

  “我们先护送夫人到楮城,然后再去找公子。”

  “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了。”

  “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夫人,其余都是次要。”幽二握拳,坚定地道。

  蔚隅劝不动他,便由他去了,一路上其他三人都没出现过,只有幽二吧啦吧啦讲个不停。

  第一缕阳光打在高耸的灰色城墙时,蔚隅也进了城,刚走到善堂附近,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兄?”

  “嗨呀小隅隅来啦?快来看看本神医刚改良的药方,比古方温和,效果却不减。”洛燎长手一伸,揽着蔚隅的脖子,把人带到身边。

  “余公子?你也在啊。”

  蔚隅顺着声音望去,炉子后探出了一张黢黑的脸,乌黑的眼睛眨巴着。

  “沈……”

  “是我是我,沈澄,沈清和。”沈澄欢快地挥着手,看到手上的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把药熬过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

  新任探花再不济也能进入翰林院当个编纂,怎么跑穷乡僻壤来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澄脸上的愉悦瞬间消失,整个人失落地低下头,“我好像,并不适合做官。”

  “何出此言?”蔚隅搬了块柴,顺势在沈澄身边坐下,对洛燎道:“去给我搞点吃的。”

  “嘿哟,你还指使起我来了,瞧瞧,瞧瞧……”洛燎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在外面好歹给师兄点面子呗。”

  “滚滚滚,别打扰我熬药。”

  蔚隅不耐地打掉洛燎的手,凑到药罐边轻轻嗅着。

  “我原以为,中了进士,做了官,就能实现救国救民的抱负,未曾想……哎……”

  沈澄眼中已经没了初见时的光亮,像失去了能量的星子,黯淡如石子。

  “放榜后好多人都来恭贺我,有官员,有富商,有学子,也有邻居们。”

  沈澄慢慢回忆着,将记忆细细拆分咀嚼。

  “可他们好像又不是来恭贺我的,官员想拉拢,富商想贿赂,学子想要引荐信,邻居想要沾光。”

  “我的名字出现在大街小巷,临摹的画作价格飞涨,这些都与我有关,又好像与我无关。”

  世人只知道,一个被善堂养大的孩子杀出一众贵公子的重围,站上了高堂。

  “你拒绝了?”

  “我把他们都赶出去了。”沈澄眼中蓄满泪水,“他们走了。”

  “你的仕途也完了,对吗?”

  此届状元、榜眼皆为世家子弟,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家族势力,只有沈澄,是真正可以拉拢的对象。

  “陛下圣明,让我进户部当值。”

  他兴高采烈去报到,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你说陛下到底怎么想的,让一个没见过钱的平民来户部?”

  “嗐,也就是运气好,宁明远死的正在时节上,那帮读书的闹得大,否则他的试卷能不能递到阅卷官面前都未知呢。”

  “慎言。”

  “嘁,春闱那点事,谁不是心知肚明,你看看前些年,哪有平民做官的?有几个凤毛麟角,不也被踢到犄角旮旯里,一辈子做个九品芝麻官。”

  “都怪竺赫这狗东西,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沈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了起来,他站在艳阳中,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讽刺吧,连探花的名头都是世家斗争妥协的结果。”

  天子坐明堂,朝臣守社稷,将士护河山,他怀揣着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的画卷,一步步走进光鲜亮丽的朝堂。

  走近了才发现,这高堂漆黑一片,这社稷满目疮痍,这河山千疮百孔。

  百花酿扑不灭烽火,京城雨洗不掉绵延千里的血;万宝阁买不到茅屋一间,恶犬食不完遍野的饿殍;千丝牡丹喂不饱疾驰的马,管弦丝竹遮不住哀鸣。

  “余兄,你知道吗?明远没死,他还活着,竺公子……我误会他了。”沈澄将脸埋在膝盖上,“他帮了我,我却……忘恩负义……”

  “你也帮了他。”蔚隅轻轻拍了拍沈澄的肩膀,“其实我骗了你,我叫蔚隅,字逸煊。”

  “你和竺公子……”

  “成了婚,进了族谱。”

  “他没事吧?我当初竟然……”

  “你帮了大忙。”

  “我……我什么都没做,还写文章抨击他……”

  蔚隅不想再讨论某人,转移话题;“后来呢?你为何来了这里?”

  “我心灰意冷,走到了护城河边,想求一个解脱。”

  他太痛苦了,梦想破灭,现实像一堵堵厚墙组成的牢笼,将他死死困住,拽着他沉向黑暗。

  “洛公子救了我。”提到洛燎,沈澄的耳尖倏地红起来,“我向陛下告了假,回乡省亲。”

  “以后呢?你作何打算?”

  “回京,向陛下请求外放。”

  沈澄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拿着小棍子在地上画圈圈,仰着头,从棚子的一角看向浩瀚的夜空。

  “我做不成文成公那样权倾朝野流芳百世的丞相,但至少,我能做一个芝麻官,治一方水土,护一方百姓。”

  “探花郎过谦了。”洛燎突然插嘴,“画卷破了,补补不就好了。”

  “我恐怕,只能补一小个缺口。”

  “太谦虚了,你至少能补一半。”

  洛燎将烤热的饼分给两人,挨着蔚隅坐下,感慨道;“晨曦甚美。”

  “呵呵,你在哪里见到了晨曦姑娘?”

  蔚隅嚼着饼,心中不由得担心起竺赫来。

  “在想什么?这眉头皱的,你啊就是忧虑过度。”兰盛站到几人身边,“药方已经配出来了,再煎几贴,那些轻症者就能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