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命-《冬日喧》

  云殿地处山顶,常年云雾缭绕,白瓦白墙的建筑像一朵云,隐匿在云雾中。

  竺赫穿过回廊,踏过小桥,踩着浮在莲池上的墩子,在堪云楼前站定,抬脚踏上白玉阶,推开厚重的白色石门。

  昏暗的楼内没有烛火,一束光从楼顶打下来,照在正中间巨大的八卦盘形台子上,八卦盘四周被流水围绕,白玉雕刻的莲花绽放其间,小臂长的黑白两色锦鲤摇曳生姿。

  听到动静,盘坐在八卦盘中央的白色身影站起身,行了个礼,苍老低沉的声音仿若古老的铜钟,无悲无喜:“见过圣主。”

  穿白色广袖长袍的人脱下兜帽,银白须发与长袍融为一体,容貌却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剑眉心目,深蓝色的瞳孔没有焦距,眸中仿若蕴含万千星辰。

  “嗯。”

  竺赫微微颔首,走到水边,脚尖轻点地面,以莲花为助力,轻巧地跃到八卦盘上,盘腿坐下,“找吾所为何事?”

  “属下夜观天象,发现帝星动荡,两蛟相争,乃天下大乱之象,圣主当早作准备。”

  “两蛟相争?”竺赫眉头微蹙,“那真龙在何方?”

  “两蛟相争,胜者化龙。”

  大祭司缓缓走到竺赫对面,没有焦距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大祭司曾在信中说过,自太子薨后帝星黯淡无光,大胤已是穷途末路。”

  “白璟本为大胤天定之主,却滥杀无辜,德行有亏,天命因此改变并不奇怪。”大祭司盘腿坐下,“如今帝星重现于世,圣主当早做打算。”

  “新的帝星是何人?”

  竺赫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他并非眼盲的证据。

  这家伙活了几百年还鹤发童颜,虽然看不见但行动敏捷,根本不像瞎子。

  “属下无法推演出具体是何人,只看到两颗闪烁的帝星。”

  “两颗?”竺赫难掩惊讶,放在膝盖上的手撑着身体,微微前倾,“这块土地上未来会有两个皇帝?”

  两颗帝星,两个帝王,大胤统一了几百年,难道要就此分裂?

  “是。”大祭司点点头,补充道:“两颗帝星纠缠不休,竟相争辉,不相上下。”

  “白璋,白玦?”竺赫思索片刻,点头肯定:“他二人斗的确实凶。”

  “若帝星真是二人之一,圣主要早做选择。”

  “朝廷对北境不满已久,此二人不论何人胜出,北境恐怕都在劫难逃,天道有何指引?”

  “并无指示。”大祭司摇摇头,抬头看了看房顶,“属下会继续占卜。”

  竺赫仰起头,看着头顶倾泄的光,自言自语:“我既有帮助帝星平定天下之能,为何不能以这能力,自己治理天下呢?”

  “圣主慎言。”大祭司低下头,在地上画了个符号,又抬起头,“我族的使命便是辅佐帝星,若觊觎天下,必遭天谴。”

  “行了行了,我只是说说而已。”竺赫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若无其他要事,我先走了。”

  “恭送圣主。”

  竺赫像在地面走路一样,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下一秒却又出现在一朵莲花之上,而他本人,连衣摆都没有粘湿。

  上京城。

  三皇子府,白璋看着探子送来的消息,脸黑成了墨块。

  “你是说,蔚隅抵达北境快半个月了,没有一点进展?”

  “看来他和竺赫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嘛。”白璋如此想着,心里更加烦躁。

  北境像个铁桶似的,所有人齐心协力,从外部很难攻破,所以他才想派蔚隅过去,窃取兵符,谁知他到现在都没取得北境之人的信任,连兵符的影子都没见过。

  “殿下,那蔚隅心机颇深,恐怕早有异心。”一个谋客道。

  “那蔚隅本来就不是咱们的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殿下不如弃了他。”

  “弃了他?”白璋冷笑一声,“北境人排外,竺赫身边高手如云,除了蔚隅有身份上的便利,你们之中还有谁能光明正大进入镇北王府?”

  皇帝派了人隐藏在队伍中,却连镇北王府大门都没进去,丢进什么幽雪宫后便被严密监视起来,那里机关遍布,到处都是毒虫。外面的守卫分成四个队伍,十二个时辰内轮流值守,大内暗卫武功再高,又如何躲得过密密麻麻的机关毒虫?即便躲过了机关毒虫,也逃不出天罗地网一样的守卫。

  “这……”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手无寸铁之辈,恐怕连王府大门都看不到。

  “中秋快到了,让阿柒带人去献舞,拿不下竺赫,就从其他人入手,逐个击破。”

  凛都城北有许多势力的探子,早成了筛子,即便如此,王府却严密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提消息。

  “是。”

  “去催催蔚隅,让他不要浪费时间。”

  “是。”

  门客散去后,白璋走到书架上,拉动一本书,书架后的暗门缓缓打开。

  暗不见天日的房间内,虫鸣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蛇吐信子的声音。

  白璋走到架子边,拿起一个纯黑的罐子打开,一条蜈蚣从罐子里爬出,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蜈蚣缓缓爬到左手手心,白璋右手打开一个瓷瓶,一滴紫色液体落到蜈蚣身上,蜈蚣瞬间挣扎了两下,化为灰烬。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藏在黑暗中的狐狸眼带着嘲讽,白璋随手将粉末撒入罐中,收好瓷瓶,走出密室,又恢复了一贯温文尔雅的笑容。

  北境。

  幽雪宫,蔚隅捂着鼻子,躺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幽二拿着话本在旁边念着。

  “那刘书生翻墙进入小院内,用匕首推开门栓,轻而易举进了房,却不想那娇娘像是预料到他会来一般,侧躺在榻上,云鬟散乱,香肩半露,美目含波,像钩子似的抓着刘书生的心,葱根般白净的玉指微勾,红唇半张,娇声道:‘过来’。

  美人如此这般,刘书生哪里经得住?当下便解了衣裳……”

  竺赫刚踏进门,就听到蔚隅惆怅地问幽二:“哎,你说竺赫他是不是不行?”

  脚步踉跄了一下,竺赫三两步走到蔚隅身边,不等他反应,拦腰将人扛在肩上,任凭蔚隅如何挣扎,铁钳一样的胳膊都纹丝不动。

  大踏步走进卧房,关上门,把人轻轻放在榻上。

  这种高高举起又轻松放下的态度,让蔚隅摸不着头脑。

  “千机玲珑镯做好了,你试试。”

  竺赫从怀里拿出两个镯子,镯子有大拇指那么粗,一个银白的镯身雕刻着精致的莲花纹,乍一看平平无奇,细细看却会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花纹,分明是密密麻麻的小孔。

  另一个镯子通体漆黑,做成了黑蛇的样子,两颗上好翡翠充当眼睛,蛇口吐出几根极细的银丝将两个镯子连在一起。

  “蛇口为机关所在,以银丝控制,每根丝线控制十个口,每个发射口后可藏十根银针,莲花镯内空,可以分成五段,中间可以放药粉。”

  竺赫说着,在莲花镯上轻轻扭动,莲花镯一截一截断开,更精妙的是,几个小截可以相互嵌套,形成一个扳指大小的圆环。

  “好精巧的东西。”

  看着竺赫演示,蔚隅眼睛都直了,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摆弄起来。

  “为了避免误伤你自己,手腕内侧的镯子是实心的,黑白两镯可以随意拼接。”

  竺赫蹲在床边,认真地演示用法。

  蔚隅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很快,浑身的肌肉连同骨头一起疼起来,像有人在活生生拆着身体一般。

  “你怎么了?流了这么多汗。”

  竺赫一边朝着门外大喊“快些去找兰将军过来。”一边扶着蔚隅躺下,双手揉着他的太阳穴。

  “好疼……”蔚隅浑身颤抖,整张脸煞白煞白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和脸颊滑落,手死死揪着竺赫的袖子,恨不得整个人缩到他怀中,“云杲,疼……别走……”

  “师父很快就来了,忍一忍。”

  竺赫一只胳膊紧紧搂着他,另一手替他擦着汗,低头轻轻蹭着蔚隅的脸,“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

  “疼……”

  蔚隅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撺掇着自己咬舌自尽,另一半却让他再继续坚持。

  “长痛不如短痛,死了就不痛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甘心。”

  “大仇得报,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有,有的,还有云杲啊,我要是走了,他该多难过?”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信不信你今天死了,他明天就能让新人过门?”

  “他不会,不会的。”

  “阿隅,你不要吓我,你看看我……阿隅,阿隅……”

  “云……云杲……”

  蔚隅用尽全身力气攀着竺赫,抬起上身,狠狠咬住竺赫的肩。

  竺赫闷哼了一声,胳膊收紧,紧紧搂住蔚隅,天气炎热,他穿的薄,刚刚又被扯乱了,蔚隅一张嘴,直接咬在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肉上。

  蔚隅用了十成的力气,口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竺赫被咬的地方也变得血肉模糊。

  “哎哟哟,我的眼睛。”

  刚跨进门的兰华夸张地捂着眼睛,转身欲走,却在听到自家徒弟急的快哭出来的声音时又折回身。

  “师父你快来给阿隅看看……”竺赫急的快哭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看看我看看。”

  兰华坐到床边,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蔚隅的手从竺赫身上拿开,看着两人紧紧相拥的姿势,无奈地取出一根丝线绑在蔚隅手腕上。

  “奇怪……”

  兰华皱起眉,不信邪又诊了一次脉,又在竺赫的帮助下搭上了蔚隅的脉门,脉象还是一样,没什么问题。

  兰华站起身,走到竺赫身后,掰开蔚隅的眼皮看了看,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脉象上看没有大碍……”

  “师父你再好好看看,他都疼成这样了……”

  “你把他打晕不就成了?”

  兰华对自家蠢到家的徒弟无语,挥手打晕蔚隅,扶着他躺在床上。

  “你傻啊?就这么给他咬?差点就咬到筋脉了!”

  竺赫的肩膀被血濡湿了一大片,隐约可以看到骨头,兰华看着都疼。

  “这不是没咬到吗?再说了,他咬我比咬他自己好啊。”

  竺赫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脱下衣服让兰华给他包扎。

  “笨死你得了。”

  兰华给竺赫清理着伤口,默默叹气。竺赫虽然一根筋,但终究是自家孩子,被蔚隅伤成这样,他自然是看不下去的。

  偏偏竺赫一门心思护着蔚隅,胳膊肘往外拐,于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道:“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幽云卫二话不说就给了,京城的家产大方分了他一半,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北境也给他一半?”

  “也不是……不行。”

  “行个屁!北境是你一个人的?”兰华一巴掌拍在他伤口上,“我真想不通你到底图他什么,你说他聪明,我承认,说他好看,我也承认,但你都把他带到北境了,成天守着他,过的跟和尚似的,有意思吗?”

  “感情这事儿……我也说不清啊。”竺赫摊手,“再说了,谁说爱就一定要掺杂点其他东西呢?我就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