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悬河公传-《活死人王朝》

  初时,朝堂发现北路军溃败,偏将军孙文礼退回淮安求援。

  南路军进展平平。

  这两营兵马和交州土兵,都对杨徐惊变一无所知。

  刘世理的中路军,后来干脆就是了无音讯。

  不乏有朝臣上谏,怀疑平寇都督刘世理私心作祟,挟兵自重。

  这种事确实很敏感。

  尤其是当今陛下是女人的时候,尤为可怕。

  就曾有人提及,需提防刘世理拥立江南的某位藩王上位,与洛阳朝堂划江而治。

  只不过,刘令仪想到了皇宫的案牍库。

  想到那‘悬河’木箱内,快要放满的刘世理日记。

  她就第一个不信。

  再说了,南下兵员俱是关中良家子,成军严苛,军纪严明。

  自立是不可能自立的,就连反叛也没有丝毫机会。

  徐扬两州,还没人能裹挟得了这数万新军。

  事后来看,确实如此。

  ......

  刘世理彼时放下毫笔。

  看了看自己手掌上好似并不起眼的伤痕。

  心中明了,他已经别无选择。

  不管这是毒是疫。

  他此刻或许也已经染上了。

  不然没法子解释那校尉尸身的诡异诈起。

  这么多亡尸行于人间,总不至丝毫没有根由。

  生人必然是通过某种途径,逐渐被它们所同化。

  除了伤口与死亡,好像没什么别的可能?

  这也算是刘世理亲眼所睹。

  那校尉死前,除了泣血与周身惨烈伤势,确实再无异常。

  于是,他对帐外的平寇都督亲卫标营统兵校尉,下了一道特殊的命令。

  “本帅自知罪无可恕。”

  “今日,本帅亲自督阵殿后。”

  “至于你,本帅临阵提拔你为果毅校尉。”

  “即刻率亲卫营南下台州,转至延平府,往西去!”

  延平府尚有一营精兵,逃至此地汇合,方有一线生机。

  “往西逃去荆州或交州,继而伺机北归洛阳!”

  南路军两营甲兵与交州土兵,都可以阻挡这些亡尸一二。

  平寇都督亲卫标营统兵校尉震惊不解。

  但他于公于私,都仍旧希望刘世理能回心转意。

  “大帅——!您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刘世理意志已然坚定,不曾动摇。

  纵使抛去染疫不谈。

  就凭他葬送了这支新军大半,他就没有脸面再活着回去了。

  刘世理将一旁放信的小木盒,一把塞给亲卫标营校尉。

  “这里面,俱是本帅近日亲笔所写书信。”

  “你一定要带回去,面呈给陛下!天下苍生,全系于此!”

  “如此,也可保你等活命!”

  最终,这位火线上任的果毅校尉,还想再劝。

  却对上了刘世理那双默然的眼眸。

  他明白了。

  “卑职……领命!定不负大人所托!”

  随后,刘世理抓紧最后的时间,将一些他看好的年轻将校送走。

  而且。

  当时有可能与他一同染疫的帅帐将官。

  全数被刘世理以不容置喙的军令,扣留在了帅帐之内。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只能和刘世理一起死守到最后一刻!

  ......

  “顶住!保护刘帅!”

  四万大军,有溃,有撤,也有留。

  刘世理登上帅台,环顾全营。

  营寨北门早已被亡者之师摧垮,它们仍在由此缺口涌入外围营盘。

  内营寨墙,也有多处缺漏。

  营内将士多被尸群冲散,兀自苦战不休。

  一些角落,箭楼,尚有活人反抗的厮杀惨叫。

  但大体上,零星的惨叫声正被浪潮般的嘶吼声迅速吞噬。

  帅帐周遭剩下的,便是聚在他周身的千百残兵。

  刘世理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痒,微微刺痛。

  “刘帅,您......”

  一旁的一位总兵官,略带惊恐的指着他的脸。

  刘世理抬手,轻轻擦拭,竟是染上了血。

  我......在泣血?

  刘世理终于肯定了,他确实是染了这邪病。

  与很多久经沙场的将帅一样。

  刘世理虽是壮年,却也攒下不少毛病。

  南下扬州三月有余,更是夙兴夜寐。

  身子骨已大不如前。

  他的身体情况,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坚强要脆弱许多。

  也罢。

  百战将军阵上亡,这也算归宿所在。

  所以,刘世理很平淡的用衣角擦了擦手上血泪。

  “无妨,本帅只是活不久了。”

  周遭兵将皆一时黯然。

  确实。

  在这尸山血海之中,是战死还是病死,又有多大分别?

  他们或许活不过下一个时辰,担忧疫病反倒是奢望了。

  大营内遍布了纵享血肉盛宴的数万亡尸。

  如此想来,他们倒也无需担忧自己有病死诈起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能在群尸口中留有完好尸骨就已是幸事。

  “擂鼓!助威!”

  刘世理大声喝令,既然舍身为饵,就要做的更彻底些。

  ‘咚——’

  ‘咚——’

  帅帐前的几面聚将号鼓,随之击响。

  ‘呜呜——!’

  鼓号声中,谱写了这支大军最后的疯狂。

  ......

  鼓声一直响了两个多时辰。

  其实,帅帐周围剩下的将士们,只在前仆后继的尸潮面前,坚持了半个时辰。

  等到最后一位甲兵,也被亡者淹没。

  帅帐前的聚将鼓,依旧响彻不绝。

  大概只是那鼓前,犹自泣血的行尸走肉,仍在为之践行的心中执念罢。

  最后的最后。

  刘世理看向周遭被鼓声吸引逗留,却又对他......也可能是它,不感兴趣的‘同袍将士们’。

  练兵三载,其中倾注了多少心血?

  他又如何能对这支军队,没有些许的留恋呢?

  “诸位同袍,是老夫对不起诸君!”

  堂堂三军统帅,督杨、徐二州平倭军事,镇东将军,刘世理。

  他的一生功业,最终却定格在了这扬州无名之地的悲壮鼓声里。

  徘徊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仍自激荡。

  ......

  中路军当时的一营亲兵,最终只完整的回去了三十余骑。

  可见突围之惨烈。

  好在,他们将江南真相与刘世理的手书证据,俱都公之于朝堂。

  总算是免去了朝臣们对沿海局势恶化的误判争议。

  在这些铁证被真正带回揭露之前。

  甚至还有人,认为亡者行军依旧是无稽之谈。

  女帝刘令仪,事后下令追封刘世理,为‘悬河公’。

  知‘悬河’二字由来者。

  视为褒奖,其殿军之英烈,乃厚赏恩赐。

  更是刘世理身为臣子,侍奉两代帝王,全然君臣相得之美谈。

  不知者,只能从字面猜测其意。

  或乃明褒暗贬之意,暗指因其决策失误,导致全军覆没。

  这一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自有传记为证。

  女帝刘令仪,下令将‘悬河’木箱攒下的信件,并其生平成书。

  是为《刘世理传》,亦可称《悬河公传》。

  只不过,等到此书真正整理成册,面世之时。

  恐怕就要等到朝廷迁都益州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