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李姐的劝说-《掌心的刺》

  从镇医院回盛达电子厂的路上,雪粒子裹着寒风往衣领里钻,林晚星缩在张强自行车后座,两只冻得发僵的手紧紧攥着怀里的存折。进厂刚满半年,十六岁的姑娘,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心里却像揣了块从雪堆里刚挖出来的冰,凉得发沉。

  进厂门时,宿管张阿姨正拿着扫帚扫宿舍楼前的积雪,看见她就直起腰喊:“晚星!李姐在三楼302宿舍等你呢,说给你留了热乎的!”林晚星应了声,推着张强的自行车往车棚走,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晃悠着,里面装着小虎家人退回来的两百块——对方说“看孩子知道错了,少要两百让他长记性”,可这点暖意,压不住她心里的沉甸甸。

  刚到三楼楼梯口,就听见302宿舍里传来刘芳的大嗓门:“李姐,你说晚星这趟能顺利不?别又被她妈逼得掉眼泪。”接着是赵倩的声音:“应该没事吧,张强跟着呢,小虎家人看着也不是不讲理的……”林晚星刚抬手敲门,门就被李姐拉开了,她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缸子上印的“先进员工”字样被热气熏得模糊:“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冻坏了吧?”

  宿舍是四人间的上下铺,李姐住下铺靠门,林晚星住她对面上铺,刘芳和赵倩住里侧。此刻刘芳正坐在床上织毛衣,线团滚在腿边,赵倩趴在桌子上写家书,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看见林晚星进来,两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围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朝阳没挨骂吧?小虎家人没揪着不放吧?”刘芳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往床上一扔,伸手摸了摸林晚星的脸,“哎哟,怎么冻得这么冰?手都僵了。”赵倩则转身从床头柜摸出个暖水袋:“我刚用食堂的热水灌的,你先捂捂,别冻出冻疮。”

  李姐把搪瓷缸子塞到林晚星手里,里面是红糖姜茶,甜辣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滑,她才觉得冻僵的身子有了点知觉。“没事了,”林晚星摇摇头,把医院里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张强递钱时,小虎妈妈没再像电话里那样拍着大腿喊骂,只是红着眼圈数了钱;朝阳低着头攥着衣角,说“对不起,我不该推你,等你好了我把我的奥特曼卡片都给你”时,小虎还虚弱地朝他点了点头;最后对方说“以后看好孩子,别再让他往游戏厅跑,这钱就算医药费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姐松了口气,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床沿,又从床底拖出一个保温饭盒,“我在食堂打了红薯粥,还热着,你从早上到现在肯定没好好吃饭。”刘芳凑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拆开是个油亮亮的肉包子:“我早上留的,本来想当晚饭,你先吃,垫垫肚子。”赵倩也跟着拉开抽屉,拿出颗洗干净的苹果:“我妈上周寄来的,甜得很,你吃完粥再吃。”

  林晚星咬着肉包子,肉馅的油香在嘴里散开,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粥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宿舍上铺对着凑齐的两万八发呆,母亲打电话来,语气里全是催促:“赶紧把钱送过去,别让小虎家人反悔,要是朝阳真进了少管所,我就没你这个女儿!”连句“你路上小心”都没有;想起刚才在医院,朝阳拉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姐,对不起,又让你借钱了”,她嘴上说“没事,你以后听话就好”,心里却像被针扎——那两万八里,有张强妈妈攒着买哮喘药的五千块,有刘芳准备给老家弟弟买新书包的三百块,有赵倩省下来给妹妹买发卡的两百块,还有她自己这半年省吃俭用攒的四百块,原本是想过年给自个儿买件新棉袄的,现在全填了弟弟的窟窿。

  “怎么还哭了?”李姐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手帕,是工厂发的劳保方巾,洗得有些发白,“是不是你妈又说难听的了?”林晚星点点头,哽咽着把母亲逼她去跟组长预支工资、让她跟宿舍姐妹借钱,甚至说“凑不够钱就断绝关系”的事说了,末了攥着粥碗的手指泛白:“李姐,我也不想麻烦你们的,可朝阳是我弟,我妈就我一个女儿,我不帮他们,谁帮啊?”

  “帮是应该的,可你不能把自己往死里逼啊!”李姐的语气里带着心疼,又带着点急,她拍了拍林晚星的手背,指腹能摸到她手上磨出的厚茧,“你才十六岁啊,晚星!别的姑娘这个年纪还在村里学堂里背课文、跳皮筋,你却在流水线上焊电路板,每天站八个小时,手指被焊锡烫得全是小疤,连件新毛衣都舍不得买,还要把自己攒的钱全拿出来给弟弟填窟窿,你图什么?”

  刘芳在旁边也跟着点头,手里还捻着毛线:“就是!上次你感冒发烧,咳嗽得整宿睡不着,都舍不得去药店买瓶止咳糖浆,就靠喝热水硬扛,你妈知道吗?她就知道让你给朝阳买游戏机、买球鞋,从来没问过你在厂里累不累!”赵倩也放下笔,声音软却坚定:“晚星,你太实诚了,你妈就是拿捏着你心软,知道你怕她生气、怕断绝关系,才一次次逼你。上次她让你寄钱给朝阳买漫画书,你自己在食堂顿顿只买一块钱的玉米糊糊,这哪是当妈的疼女儿啊?”

  林晚星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把脸埋在李姐的手帕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她想起刚进厂那会儿,连电路板都不会焊,烙铁烫得她手指直冒血泡,是李姐手把手教她怎么握烙铁、怎么控温度,还把自己的劳保手套分给她一双;想起上个月工装的袖口磨破了,寒风往里灌,是刘芳趁着午休帮她缝补,还特意找了块耐磨的布贴在里面;想起她想家的时候,是赵倩陪着她在宿舍走廊坐半宿,给她讲老家的趣事;可这些温暖,在母亲的催促和指责面前,总显得那么无力——她总觉得,自己是姐姐,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该扛下所有事。

  “晚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李姐的声音软了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我十七岁出来打工,比你大不了多少。那时候我妈也总让我寄钱回家,给我弟盖房、娶媳妇,我每个月工资发下来,除了留十块钱买牙膏肥皂,剩下的全寄回去,自己顿顿吃泡面,连食堂的肉菜都舍不得打。后来我弟娶了媳妇,我妈又让我寄钱给他们养孩子,我一次感冒烧成肺炎,躺在医院里没人管,还是工友凑钱给我交的医药费,那时候我才明白,我要是不爱自己,没人会真的心疼我。”

  林晚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姐。李姐的眼角没什么细纹,可说起这些往事时,眼神里藏着淡淡的委屈:“我那时候就是太傻,总觉得‘我是姐姐,该让着弟弟’,结果把自己逼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你不一样,你才十六岁,刚进厂半年,日子还长着呢,不能总被你妈牵着走。你想想,你这么攒钱给家里,自己连件暖和的衣服都没有,冬天冻得手都握不住烙铁,要是真冻出毛病,以后怎么挣钱?到时候你妈还会心疼你吗?”

  刘芳也跟着说:“就是!你得为自己想想啊晚星!我妹跟你一样大,在老家读初中,我每个月寄钱回家,都会特意留两百块给自己买吃的穿的,我妈还总跟我说‘别太省,照顾好自己’。哪像你妈,只知道让你掏钱!”赵倩也点头:“我老家有个邻居,跟你一样,天天被家里逼着寄钱,最后累得得了胃病,钱也没攒下,你可别走她的老路。”

  “我不是不让你帮家里,”李姐拉过林晚星的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可帮得有分寸啊。你妈让你寄钱,你可以寄,但不能把自己的生活费、甚至跟工友借的钱都寄回去。你才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吃好穿暖;你手上的伤得擦药,不能让它发炎;你也该有自己的小念想,比如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