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风波又至-《从死囚到统帅》

  风卷着灰,从北坡一路刮进营门。叶天寒还站在旗杆台边,手里那根烧焦的草茎已被搓成碎末,随风散了。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亲兵小伍抱着刀盾靠在墙根,喘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营里静得出奇。往常这时候,伙房该冒烟了,铁锅撞地的声音、骂娘的吆喝声、新卒被罚跑圈的喘气声,早就乱成一锅粥。可今天,连灶膛都是冷的。

  “有事?”叶天寒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也不冷,就像随口问一句天气。

  小伍咽了口唾沫:“刚才……侯爷的传令官来了,在主帐等您。”

  叶天寒转过身,灰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小股尘。

  “他说什么?”

  “没说。只说侯爷要见您,立刻。”

  叶天寒点点头,抬脚就走。靴子踩在夯土路上,不快也不慢,一步一个印。小伍想跟,被他抬手止住。

  “你守这儿。等巡防队回来,先带到校场列队,别让他们卸甲。”

  “是!”

  主帐帘子半掀着,一股陈年皮革混着墨汁的味道飘出来。叶天寒撩开帘子进去,看见铁辕侯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封折纸信笺,指尖发白。

  帐内没有别人。炭盆烧得不高,火光映在侯爷脸上,半明半暗。

  “坐。”铁辕侯没抬头。

  叶天寒站着没动。

  “你不坐,我倒觉得你是心里有鬼。”铁辕侯终于抬眼,“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叶天寒这才拉开椅子坐下,背挺得笔直,像根插进地里的桩。

  铁辕侯把信扔过来,砸在案上。

  “你自己看。”

  信封是军情急递的制式样式,角上盖着御史台的朱印。叶天寒拆开,一行字跳进眼里:

  “北境统兵官叶天寒,练兵无度,苛待新卒,致多人筋骨受损、夜不能寐,战力反削。请即查办,以正军纪。”

  他看完,把信叠好,放回案上。

  “就这些?”

  “就这些。”铁辕侯盯着他,“但这次不是御史一个人闹。三名监察联署,刑部也批了‘宜察’。若我不给你个交代,明日朝会上就得有人拿这事儿堵我嘴。”

  叶天寒点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铁辕侯声音沉下来,“上个月你还被人弹劾‘杀气太重’,这才几天?又变成‘练兵伤卒’?你到底想干什么?让全天下都说你治军无方?”

  “我不是想。”叶天寒看着他,“我是按规矩练兵。”

  “规矩?”铁辕侯冷笑,“昨夜那场演练,十个人带伤收场,两个抬回去灌药的。你说这是规矩?”

  “他们活着回来了。”叶天寒说,“没死,没残,明天还能跑能打。比起敌人砍过来的第一刀,这点痛算什么?”

  铁辕侯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知道李二狗今早出操时摔了一跤吗?”

  叶天寒眼神微动。

  “膝盖肿得比拳头大,咬牙撑到收队才倒。医官说他旧伤没好利索,强行负重,迟早废一条腿。”

  “我知道。”叶天寒说,“所以我让他排在第一列。”

  铁辕侯猛地拍案:“你疯了?拿伤兵当旗手?”

  “他需要知道,自己不是累赘。”叶天寒声音没变,“我也需要全军知道,伤了也能站得住。我不养废物,但也不会丢下还能战的人。”

  帐内一下子静了。

  炭火噼啪响了一声。

  铁辕侯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不怕我把你撤了?”

  “怕。”叶天寒说,“但我更怕等敌人来了,我的兵连刀都举不稳。”

  铁辕侯没再说话,只把手边另一份文书推过来。是巡防记录,上面写着昨夜训练的具体内容、受伤人数、处理方式,连每人吃的那碗姜汤都记了分量。

  “你早准备好了?”

  “我不知道会有人告我。”叶天寒说,“但我得对得起那些肯跟我拼命的人。”

  铁辕侯盯着那份文书,手指在“全员完成目标”那一栏停了停。

  “你打算怎么办?”

  “您若不信,”叶天寒站起来,“明日我带您去看。”

  “看什么?”

  “看他们怎么活,怎么练,怎么变成能杀人也能活下来的兵。”

  铁辕侯眯起眼:“你这是在邀功?”

  “不是。”叶天寒摇头,“是让您亲眼看看,什么叫‘练出来的兵’。”

  帐外风声忽起,吹得帘子一荡。远处传来一声马嘶,不知是谁在喊口令。

  铁辕侯慢慢靠回椅背,把那封弹劾信抓起来,撕成两半,扔进炭盆。火苗猛地蹿高,映红了半张脸。

  “好。我明天去校场。”

  “您会看到真相。”叶天寒说。

  “我只希望,”铁辕侯盯着火焰,“别让我看到一堆只会喊‘杀’的疯子。”

  叶天寒转身往外走,手搭上门帘时顿了一下。

  “您不会的。”

  他掀帘而出。

  风迎面扑来,带着沙粒和未散尽的焦味。他没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营帐。

  帐里没人。桌上摆着裂天刀,刀鞘斜靠着沙盘。他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刀柄,指腹顺着纹路滑过。

  外面脚步声响起,小伍探头:“火长,巡防队快回来了。”

  “让他们直接去校场。”叶天寒说,“整队,待命。”

  “是!”

  小伍跑远了。叶天寒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北坡那道沟壑上。昨夜十组伏击路线,他记得清清楚楚。哪一组断后最狠,哪一组配合最默契,谁在关键时刻换了位置……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边缘划了一道。

  “练出来的兵,不是用来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对谁发誓。

  他转身拿起裂天刀,系回腰间,走出营帐。

  校场方向已经传来脚步声,整齐而沉重。百余人踏地的声音,像闷雷滚过荒原。

  叶天寒迎着风走去,灰袍猎猎。远处,第一排士兵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外,甲胄沾满尘土,却无人松肩懈气。

  他站在校场入口,静静等着。

  直到队伍最前面那个瘸着腿却始终挺直腰板的李二狗,抬眼看见他,嘴角一抽,笑了。

  叶天寒也抬起右手,缓缓向前一压。

  全军立定。

  没有人说话。

  他一步步走进队列,视线扫过每一张脸。有汗,有泥,有青紫的淤痕,也有压不住的疲惫。

  但他看到更多的,是亮着的眼睛。

  他在李二狗面前停下,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还能站?”

  “能。”

  “还能打?”

  “能!”

  叶天寒松开手,转身面向整个队伍,拔出裂天刀,刀尖指向天空。

  “明天,铁辕侯要来。”

  全场安静。

  “有人告我们练兵伤人,说我们快要垮了。”

  他顿了顿,刀锋缓缓落下,指向校场中央那三具蛮族木像。

  “那就让他们看看——”

  “谁才是真的垮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