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黄袄仙·怒讨公道-《东北惊奇手札》

  时值夏末秋初,所谓的“死热黄天”。日头毒辣辣地悬着,晒得地皮发烫,连知了都有气无力地叫着。靠山屯村民马福贵和他媳妇春玲,正在自家后院的菜园子里忙活。

  园子里种了些家常蔬菜,墙角还特意栽了几棵香瓜秧,此刻正结着几个青皮带纹的瓜,闻着已有隐隐甜香。只是地里的杂草也长得疯,跟菜苗争抢着养分。

  马福贵撅着屁股,手里攥着把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草根,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汗褂的前襟。他嘴里不住地嘟囔:“这死热黄天的,非赶这时候拔草!遭这罪……等过几天,天儿一凉快,这草自己就枯了,多省事!”

  春玲蹲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徒手薅着草,闻言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没好气地说:“当家的,你可快拉倒吧!现在不弄,等草打了籽,落一地,来年这园子还能要吗?荒得更快!让你干点活就嘟囔,你就是懒筋又犯了!”

  马福贵被媳妇数落,脸上挂不住,哼唧了两声,却没再反驳,只是手下用力,把一株狗尾巴草锄得稀烂,仿佛在发泄闷气。

  就在这时,靠近香瓜秧的那片草丛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马福贵眼尖,瞥见一只皮毛油亮、身形细长的黄鼠狼,正偷偷摸摸地凑到一个半大的香瓜旁,伸出鼻子嗅了嗅,然后张开嘴,露出尖牙,就要下口啃!

  这还了得!马福贵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眼见这“死皮子”(当地方言,对黄鼠狼的蔑称)敢来偷他精心照料的香瓜,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想也没想,抡起手里的锄头,照着那黄鼠狼就砸了过去!

  “你个死皮子!敢偷老子瓜!找打!”

  那锄头带着风声落下!黄鼠狼反应极快,察觉到危险,猛地向旁边一跳!但锄头边缘还是擦着了它的后腿!

  “吱——!”一声凄厉的尖叫,那黄鼠狼吃痛,回头看了马福贵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但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人性化的怨毒。它不敢停留,拖着一条明显不利索的后腿,一瘸一拐地飞快钻出篱笆缝隙,消失在草丛里。

  “当家的!你打它干啥啊!”春玲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她虽也烦黄鼠狼偷吃,但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对这类“仙家”多是敬而远之,轻易不敢得罪。

  “干啥?偷我瓜就该打!再来还打它!”马福贵兀自不解气,朝着黄鼠狼逃跑的方向啐了一口,觉得总算出了口闷气。

  夫妻俩吵吵嚷嚷,总算把园子里的草收拾得差不多了。日头也偏西了些,但暑气未消。

  马福贵把锄头一扔,捶着后腰:“累死老子了!净没活找活!饿了饿了,赶紧做饭去!”

  春玲也累得够呛,没好气地回道:“做啥饭?猪还没喂呢!喂完猪再喂你这个人!”

  马福贵懒得再争辩,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屋,鞋也没脱,直接歪倒在了炕上。炕席被晒得温热,他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只想眯瞪一会儿解解乏。

  刚有些迷糊,就听见外面院子里“哐当”一声脆响,像是水桶掉地上的声音。

  马福贵被惊醒,不耐烦地冲着窗外喊:“春玲!你喂个猪跟猪干起来了啊?弄啥这么大动静?”

  外面没有回应。

  马福贵觉得奇怪,撑起身子,透过窗户往外看。这一看,把他吓得一激灵,睡意全无!

  只见媳妇春玲正站在院当间,模样极其古怪!她身子微微佝偻着,脑袋不自然地向前探,一条腿明显使不上劲,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姿势僵硬又诡异,活像……活像刚才那只被打瘸腿的黄鼠狼!

  更吓人的是她的脸!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紧紧拧在一起,嘴角向一边歪斜,龇着牙,嘴唇翻起,露出牙龈,喉咙里还发出一种低沉的、类似于动物威胁般的“呜噜”声。眼神更是完全变了,不再是春玲那带着点泼辣却清澈的目光,而是充满了野性、怨毒和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狡黠!

  “春玲?你……你咋了?”马福贵心里发毛,声音都变了调。

  院里的“春玲”仿佛没听见,她踉跄着走到院墙边那口用来存雨水、刷着“百福”字样的大水缸前,停下脚步。然后,她猛地伸出双手,不是去舀水,而是用十指狠狠地抠抓水缸粗糙的陶壁!

  “刺啦……刺啦……嘎吱……”

  指甲与陶缸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力极猛,几下下去,指甲就劈了,指尖渗出殷红的血珠,涂抹在灰褐色的缸壁上,显得格外刺目。但她依旧不停,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疯狂地挠着,那架势,不像是在挠缸,倒像是在发泄无尽的怨恨,恨不得把这缸挠穿!

  “疯了!你发啥疯啊!”马福贵又惊又怕,冲出屋门,对着行为诡异的媳妇大喊,“赶紧进屋做饭!别在这丢人现眼!”

  “春玲”猛地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马福贵,歪斜的嘴里吐出尖细阴冷的声音,完全不是春玲的语调:

  “发啥疯?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随着这话音,马福贵惊恐地看到,春玲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在她脸的虚影之上,隐约叠加了一张尖嘴猴腮、带着毛发的黄鼠狼的脸!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景象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你……你是谁啊?!”马福贵腿肚子转筋,声音颤抖。

  “我是谁?你听好!”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唱谣般的腔调,从春玲嘴里冒出:

  > “我是林中神,穿黄袄。

  > 钻过坟,踏过草,

  > 今日来到你家心情好,

  > 不曾想,你小子举起了锄地镐!

  > 若不是我身手敏,跑得早,

  > 恐怕小命就交代了!

  > 特此前来,讨——公——道!

  > 我是你黄爷爷,你知晓!”

  马福贵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明白了!这是那只被他打伤的黄鼠狼,回来报复了!上了他媳妇的身!

  “黄……黄爷爷?”马福贵又惊又怕,还有一丝不甘,“你个老黄皮子!你上我媳妇身干啥啊?!”

  “干啥?”“春玲”尖声厉喝,模仿着马福贵之前挥锄的动作,“你用锄头把我伤,你还在这跟我装!我要是不把你媳妇磨得哭爹又喊娘,我就不是黄家——黄三郎!”

  马福贵吓得噗通一声差点跪地上,他知道这类仙家最难缠,手段诡异,连忙告饶:“哎呀呀!黄爷爷!是我不对!我有眼无珠!我错了!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过我媳妇吧!您说,要咋样才行?”

  “春玲”(黄三郎)冷哼一声,指了指自己的(春玲的)嘴:“我渴了!用你家的百福缸,去井里,给我打一碗冰凉冰凉的水来!”

  “水?好好好!我这就去打!这就去!”马福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抓起水瓢和水桶,冲到院外井边,手忙脚乱地打上来一桶刚从深井里提上来的、冒着丝丝寒气的凉水,又用瓢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双手哆哆嗦嗦地端到“春玲”面前。

  “水来了水来了!黄爷爷,您喝,冰凉冰凉的!”

  “春玲”接过碗,凑到嘴边刚沾了一下,猛地就把碗摔在地上,碎裂声吓得马福贵一哆嗦。

  “太凉了!扎嗓子!我要烧的滚烫的!烧开!还要撒上一大把白糖!要甜到舌头根才行!快去!”

  马福贵哪敢怠慢,赶紧又跑回屋,舀水、点火、烧灶。他心急如焚,生怕媳妇多受罪,恨不得那水立刻滚开。好不容易水烧得咕嘟咕嘟冒大泡,他舀了一碗,又狠狠挖了一大勺白糖撒进去,搅和匀了,烫得他龇牙咧嘴地端着碗,小跑着送到院里。

  “哎呦呦,黄爷爷,热的来了!滚烫的!还加了糖!”

  “春玲”这才满意地接过碗,也不怕烫,吹了吹气,“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拟人化的、心满意足的表情,仿佛品尝着无上美味。

  喝完了糖水,她把空碗往马福贵怀里一塞,伸了个懒腰,动作依然带着黄鼠狼的僵硬感,指着屋子:“小子,天太热了,晒得你黄爷爷我浑身不得劲。来,把你黄爷爷我背屋里去!”

  马福贵看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媳妇,又看看她那诡异的神情和姿态,心里叫苦不迭,但哪敢说个不字?只得弯下腰,费力地把“春玲”背了起来。那“春玲”趴在他背上,身体轻飘飘的,却发出“唧唧”的、如同黄鼠狼般的低笑,听得马福贵毛骨悚然。

  他知道,这事儿,光靠他自己是摆不平了。这黄三郎摆明了是要往死里折腾他们两口子。他背着被附身的媳妇,一步步往屋里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去找老烟鬼!只有他能救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