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潞州的困境-《铁槊镇唐末》

  就在李铁崖于上党县恩威并施,整饬内政,稳固对潞南控制的同时,北面数十里外的潞州城内,却是另一番光景。这座昭义军南部核心的州城,自孙礼率领主力北援邢州后,便如同失去了主心骨,被一种日益深重的焦虑、无助和暗流涌动所笼罩。

  潞州团练使衙门内,孟迁独自对着巨大的潞州地域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地图上,象征黑山军(现潞南防御使)控制的红色区域,已从上党县向南、向东蔓延,如同一块不断扩大的疮疤,紧紧贴着潞州城的南部边界。而象征昭义军的蓝色,则只剩下孤零零的潞州城及周边几个摇摇欲坠的据点。

  几份最新的情报散乱地摊在案上,字字刺眼:李铁崖查抄张乡绅,家产充公,人丁流散;厚赏周半城等“义绅”,委以实务;上党县编户齐民,秩序渐复;甚至东面落霞山的赵霆也已公开前往拜见,输诚归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孟迁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上党县的位置,胸膛剧烈起伏。曾几何时,他手握(至少名义上)数千兵马,意气风发,誓要踏平黑风寨。可如今,兄长孟方立被河东军死死拖在邢洺前线,无力南顾;麾下最得力的孙礼及其边军精锐又被调走;自己手中只剩下几千训练不足、士气低落的新募之兵和羸弱州军。别说主动出击讨伐李铁崖,就连能否守住脚下这座潞州城,他心底都没有半分把握。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危机感,紧紧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狂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南边那个日益壮大的对手吞噬。

  “大人,”一名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李铁崖势头正盛,我方兵力空虚,是否……是否可考虑暂避锋芒,或与泽州方面……”

  “闭嘴!”孟迁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与恼怒。弃城而逃?或引泽州兵入潞?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在昭义军体系内的立足之地,甚至可能被兄长孟方立以失地之罪严惩。“潞州乃军事重镇,岂能轻言放弃?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多备滚木礌石,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再派细作,密切监视上党一举一动!”

  他的命令,听起来强硬,实则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困守孤城,成了他唯一,也是无奈的选择。

  潞州城内的士绅大户们,嗅觉远比孟迁更为敏锐。李铁崖在上党县的种种举措,尤其是查抄张乡绅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潞州士绅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深深的恐惧。

  那些往日与张乡绅类似,曾对孟迁虚与委蛇、甚至暗中有所勾连的家族,如今寝食难安。他们既庆幸自己身在潞州城内,暂时安全,又极度恐惧李铁崖的势力一旦北上,会依据在上党的“黑名单”进行清算。他们一方面加紧向孟迁表忠心,催促其整军备武,甚至表示愿意“助饷”,实则是希望借孟迁这面即将倾覆的破墙,挡住南边的威胁。

  而另一些更具远见,或本就对孟氏统治不满的乡绅,则开始了更为隐秘的活动。他们暗中比较:孟迁困守孤城,前途暗淡;李铁崖却如日中天,治下有方,连周半城那等人都得了实惠。乱世之中,家族的延续高于对某一势力的愚忠。于是,开始有人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或是利用往来城乡的商队伙计,或是买通守城兵丁,或是借助远房亲戚的关联——小心翼翼地向上党县方向传递信息,送去不那么显眼却寓意深长的“土仪”,试图建立联系,为家族留一条后路。潞州城看似坚固的城墙之内,人心早已悄然浮动,各寻出路。

  对于普通守城军士而言,感受则更为直接。主将孙礼带领最能打的老兵北调,剩下的多是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兵和老弱。粮饷时有拖欠,士气本就低落。每日看着城外日渐荒芜的田野,听着南方传来的关于李铁崖如何“厉害”、如何“规矩”的风言风语,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笼罩着他们。

  军官们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纪律,但底层的士卒则日渐懈怠。巡逻走过场,哨探不敢远出,对进出城人员的盘查也渐渐流于形式。只要南边的军队不打过来,能混一天是一天,成了许多人的想法。这种弥漫的懈怠情绪,使得潞州城的防御,在无形中变得更加脆弱。

  因此,潞州城内外,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孟迁无力进取,只能龟缩城内,依靠城墙苟延残喘,其权威和掌控力在实际下降。士绅阶层人心离散,暗中各谋出路。守城军队士气低落,防备松懈。

  反观南边的上党县,李铁崖正利用这段宝贵的战略间隙,全力消化成果,巩固内部,积蓄力量。一消一长,态势已然分明。

  潞州,这座曾经昭义军在南方的统治中心,如今仿佛成了一座被无形之手逐渐扼住咽喉的孤城。虽然城头上依旧飘扬着“昭义”和“孟”字大旗,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平静的表面下,危机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下一次交锋来临时,这座孤城还能支撑多久,已然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而这一次,战争的主动权,已完全掌握在南边那位新任的“潞南防御使”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