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困在琥珀里的时间-《你是我最好的归宿》

  日子,在这种高度紧绷的、小心翼翼的自我规制下,缓慢地流淌。

  像粘稠的树脂,一滴一滴,将鲜活的生命体包裹、凝固,最终形成一种看似永恒、实则脆弱的琥珀。

  白羽和白玉,就被封存在这样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琥珀之中。

  他们的日常,呈现出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

  起床,洗漱,上课,吃饭,社团活动,回宿舍。

  每一个环节,都被精确地规划,互动被严格地控制在安全阈值之内。

  在旁人眼中,他们是一对关系融洽但并不过分亲密的兄弟。

  会在食堂同桌吃饭,会偶尔交谈,会一起参加社团,但不会有勾肩搭背,不会有过于热烈的眼神交流,更不会有任何超越常规的肢体接触。

  甚至连凌雨都忍不住感慨:“你俩现在可真够‘相敬如宾’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白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而白玉则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长长的白色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涩然。

  相敬如宾。

  多么讽刺的词语。

  用来形容他们这对在暗夜里曾十指交扣、额头相抵的“兄弟”。

  琥珀之内,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沉重。

  每一个被刻意拉开的距离,每一个被强行咽回的笑容,每一个在舌尖转了一圈又默默消散的亲昵称呼,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在彼此的心上,不致命,却绵密地疼着。

  他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却也失去了曾经在危险边缘,那些心照不宣的、隐秘的欢愉。

  白羽变得更加沉默。

  他的沉默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变成了一种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之物的、疲惫的容器。

  他时常会看着白玉。

  看着他和其他社员正常说笑,看着他专注地听课记笔记,看着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因为一个冷笑话而偷偷弯起嘴角。

  那时的白玉,是生动的,鲜活的,仿佛没有被这无形的枷锁所束缚。

  但只要白玉的目光转向他,那份生动便会立刻收敛起来,换上一种合乎规范的、带着恰当距离感的平静。

  白羽知道,白玉也在努力。

  努力配合他,努力维持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这份懂事,比任何抱怨都更让白羽感到心疼和愧疚。

  是他,将白玉也拖入了这片泥沼。

  是他,让那双本该永远清澈无忧的眼睛里,也染上了与他同样的、沉重的阴影。

  他们之间,交流变得稀少。

  即便在只有两人的宿舍,也常常是长时间的静默。

  仿佛一旦开口,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就会找到决堤的缝隙。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隐秘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信号。

  比如,白羽会在给白玉递东西时,将带有包装纸的那一端朝向自己,方便他接过。

  比如,白玉会在白羽熬夜看书时,默默地将台灯的光线调得更柔和一些,然后放一杯温水在他手边。

  比如,在拥挤的楼梯转角,当身体不可避免地轻微碰撞时,白羽会极快地、用只有两人能感知的力度,用手肘轻轻支撑一下白玉的后背,随即分开。

  这些细微到了极致的举动,成了琥珀之中,他们赖以生存的、稀薄的氧气。

  是他们确认彼此存在、确认那份感情并未在压抑中消亡的,唯一方式。

  羽毛球社的活动,成了压力最大的场合。

  黑曜几乎每次都在。

  他不再出言挑衅,甚至很少将目光直接投向白羽和白玉。

  但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漂浮在他们航线的必经之路上,散发着无声的、冰冷的威胁。

  白羽能感觉到,每当他踏上球场,那道无形的视线便会如影随形。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控制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与白玉的交流。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表演着一场名为“正常兄弟”的默剧。

  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深深地侵蚀着他。

  他知道,白玉亦然。

  有一次,在进行高强度的折返跑训练时,白玉因为体力不支,脚下发软,险些再次摔倒。

  白羽离他最近,几乎是肌肉记忆般想要伸手。

  但在手臂抬起的瞬间,他硬生生地遏制住了这股冲动,任由白玉自己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那一刻,他看到白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很复杂,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的理解,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

  仿佛在说:没关系,哥,我知道。

  白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酸涩难言。

  他宁愿白玉责怪他,埋怨他的冷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懂事得令人心疼。

  训练结束后,两人照例最后离开。

  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白玉走到白羽身边,低声说:“哥,我没事。”

  白羽正在换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白玉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白羽紧绷的神经。

  白羽沉默着,系扣子的手指有些僵硬。

  他该如何告诉白玉,这种“好”,是以扼杀他们之间所有鲜活的情感为代价的?

  这种在琥珀中凝固的、安全的“生存”,真的比在阳光下危险的“生活”更好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黑曜的威胁解除之前,他们别无选择。

  走出体育馆,夜色已然降临。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动着路旁开始泛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影子被路灯拉长,平行地向前延伸,没有交集。

  像两条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保持着永恒的、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真正触及的姿态。

  琥珀中的时间,缓慢而煎熬。

  它保护了他们,免受外界的风雨。

  却也囚禁了他们,让那份炽热的爱恋,在无声中,承受着漫长的、窒息的压抑。

  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这琥珀,何时会被来自内部的力量,或者外部的撞击,彻底打破?

  无人知晓。

  他们只能在这凝固的时光里,继续扮演,继续等待。

  等待着未知的,或许是解脱,或许是彻底毁灭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