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雷陨金蝉弃子谋-《蟑真人》

  李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各有其态。

  但凡有志之士,为达目的,往往能久敛锋芒,伪饰良善。

  也有表面乖张、行事鸡鸣狗盗,内里却是良善辈。

  更有一类,看似中庸无争,不攀高不踩低,其实守着底线,藏着筋骨,事不关己时淡如流水,遇不平事却能掷地有声,不做伪善假面,也不逞匹夫之勇,活得清醒又通透。

  李稳恰是后二者之合。

  他五岁显早慧,于家中柴房得见那封《告家书》,洞悉父亲处境之艰。

  即便娘亲孙糕糕不是父亲首妻,又如何。

  只要父亲的筹谋之中,包括娘亲孙糕糕,他就开心。

  只要娘亲能在这盘大棋里安稳度日,他便心满意足。

  现实是。

  棋子与棋子之间也有轻重之别。

  有些棋子,如墨景生和孟缠娟,是父亲要逆天而行、从光阴长河里捞回来的珍宝。

  而有些棋子,譬如孙糕糕,什么也不是。

  李蝉将续魄蚕,放在了左首棺椁上。

  随后又将那只还身甲,按在了右边那具棺椁。

  做完这一切,李蝉退后两步,双袖一拢看着自己儿子。

  “日后莫要再哭,你已二十有余。”

  山洞之内安静了下来。

  一阵咯咯声自左首的棺椁内传出,自行向上抬起了一寸,又重重落下。

  棺盖自内推开,少年人猛地坐起,墨发披肩,剑眉斜插鬓角,鼻梁挺拔,唇线紧抿,自带冷峻。

  他环顾四周,眼神就让几人觉得皮肤刺痛。

  这便是墨景生。

  赤生魔座下以杀证道,令青州小儿闻名止啼的绝世凶人。

  此时的墨景生唏嘘不已,看到奕愧,似乎在回忆。

  “这是新来的师弟?以前不曾见过你。”

  奕傀赶忙躬身行礼。

  “大师兄,师弟奕傀,是第十徒。”

  墨景生听完一怔,又看向了陈大口与李稳,然后眯着眼睛问李蝉。

  “老二怎断了一臂?这筑基修士可是你儿?”

  李蝉沉默了片刻,也不管气的不行的陈大口,只是说道。

  “断臂是他自己作孽,这人是李稳,十一徒。”

  墨景生闻言,收敛了些许。

  他又打坐了一会儿,再仔细看了李稳几眼,眼神古怪,却没说什么,只是感慨。

  陈大口忍不住,率先就告了状。

  “大师兄,我被后来的师弟害了,他以旱魃大尸指甲伤我臂膀,致其无法再生!”

  此言一出,李蝉明显不悦。

  而墨景生见状,当下就赶忙否定道。

  “若真是大尸指甲,你早已殒命了,五师妹呢。”

  众人齐刷刷望向另一具棺椁,一个时辰后,仍然不见其动静。

  奕愧暗运尸傀道则探查,内里明显已无任何声息与感应,不禁猜疑诸位师兄是否在故作不知。

  李蝉、墨景生、陈大口三人仍在等候。

  多年情谊令他们还在原地期盼着,说到底,不过是三个活了太久的老东西,不愿直面现实罢。

  墨景生百无聊赖,赶紧一脚轻踢陈大口。

  “快放了老十一,怎可一直拘着他?”

  陈大口领命松开李稳,众人复又对着棺椁静候。

  他既已释手,便觉百无聊赖,偏那五师妹的棺椁毫无动静。

  论及情谊,他在师兄弟中或许最深,方才见李稳那般模样,心底不免泛起几分怅然,又想起了自己老母。

  他唯余伤感,低声叹道。

  “大师兄,六师弟,师妹怕是归不来了。”

  墨景生伸出手,在棺椁上轻轻叩了叩。

  然后转过身,看向众人。

  “连老六的手段都回天乏术,那便是真的没办法了。”

  陈大口摇头不止。

  一时间场面上无言,除了李稳在那冷笑,再没其他声音。

  而李蝉见状淡淡说道。

  “有办法的。”

  陈大口大喜过望,山岳般的身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急忙问道。

  “把话说清楚啊!”

  墨景生也是精神一振。

  这老六拼杀之能虽非顶尖,智计却冠绝众人。

  他既言有法,那便定有良策。

  李蝉双手继续拢袖,中年模样的他,自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此时他只是解释道。

  “五师妹修情道,此道耗心神,损生机。还身甲可塑其躯,续魄蚕可补其魂,却唯独缺了一味引子,一味生机。”

  “世间万物,论生机纯粹,莫过于乙木。”

  他顿了顿,终于将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李稳。”

  他直呼儿子其名。

  “你身负乙木灵根。你的精血,便是精纯生机。”

  陈大口和奕愧相视一眼,又是连连摇头。

  至于墨景生,也猜到一二了。

  “跪下,对棺椁磕三个头。”

  “而后,每日取你心头精血一滴,以你乙木道则之力温养,连续五日,滴入这续魄蚕之内。”

  “五日之后,五师妹自当还阳归来。”

  此时的陈大口,虽莽撞,却非全然无脑。

  他瞧着李稳那副惨状,心头竟无端想起自家老母生前絮叨的那些话,有些不是滋味。

  干脆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李蝉声线平稳,悠悠问道。

  “你以为,我允你一路随行,是为何故?”

  他抬手握向李稳僵硬的肩头,轻轻一拍,动作亲昵。

  岂料李稳竟倔强冷笑,后退数步。

  “我若不跪呢?”

  李蝉皱眉训道。

  “由不得你。想来你与陈生相处日久,性情亦变。这孟缠娟对我有恩……”

  一声雷鸣乍响。

  李稳竟用雷蚤自爆其身,炸得粉身碎骨。

  雷光转瞬收敛,只余满室焦臭。

  其原先所立之地已然空空如也,唯留一处焦黑浅坑,坑底石屑仍袅袅青烟。

  李蝉那只原轻搭在他肩头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五指微张,掌心空落。

  嘴巴也是微张,那双素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时有点失神。

  ……

  百里之外,一处荒僻的山林。

  一棵数人合抱的古树之上,一块不起眼的焦黑树皮,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树皮轻响,如蛋壳般碎裂,一道瘦弱身影从里面滚落出来,重重摔在厚密落叶之上。

  此刻的他躺在落叶堆里,双眼望着头顶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角又有泪滑落。

  倒也不是为李蝉而哭。

  他的视线,其实并未落在天空。

  那双失焦的眸子,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定格在头顶不远处一截粗壮的横枝上。

  横枝之上,一道虫影倒立而驻。

  那虫人手中拎着一只眼熟的椰花酒壶,时尔凑至唇边浅酌,喉结滚动间,尽是旁观者的从容。

  日光穿叶洒落,在他虫身上投下斑驳光影,难辨喜怒。

  陈根生竟自始终在此。

  他一直在等。

  李稳抹了抹脸。

  陈根生见他这般模样,竟轻笑一声。

  “想不想变强?”

  “非你这般,只懂尾随他人捡拾残羹冷炙的强。”

  “也非你那好父亲,处处算计,步步为营。”

  “我所言,是真正的强。”

  “那赤生魔不如我,保不住你的,你来做我开山大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