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洛水 惊澜-《神探狄仁杰第五部》

  神都洛阳的秋雨,绵绵密密下了三日。

  狄仁杰站在御史台值房的窗前,望着雨中朦胧的皇城轮廓。他从桂州秘密返京已旬日,表面上是回京述职,实则是为了就近指挥对冯谦余党的清剿。

  “大人,荆湖道八百里加急。”李朗悄声入内,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狄仁杰拆信细看,眉头渐锁。信是柳怀素亲笔,详述了江陵城的变故——了缘逃脱,周世昌失踪,永昌货栈被连根拔起,却只抓到些小鱼小虾。

  “蛇已惊,恐将深藏。”狄仁杰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来冯谦死后,这些人并未树倒猢狲散,反而更加隐秘了。”

  李朗低声道:“方才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因禁屠令执行不力,震怒非常。已有三位刺史因辖内发现私屠被罢官。”

  狄仁杰捻须不语。禁屠令推行月余,民间怨声载道,官场阳奉阴违。这本在他预料之中,但女皇的强硬态度,却让局势更加复杂。

  雨声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湿透的驿卒被引进来,跪地呈上一份文书:

  “狄公,桂州急报!今晨在漓江中发现十具浮尸,皆是被利刃所伤。经查,都是...都是冯谦案中的重要证人!”

  狄仁杰接过文书的手微微一颤。这些证人是他离桂前特意分散安置的,竟被一网打尽。

  “好狠的手段。”他闭目片刻,“这是要给老夫一个下马威啊。”

  李朗怒道:“必是冯谦余孽报复!”

  “不全是。”狄仁杰摇头,“这是警告,也是示威。他们是在告诉老夫,纵然回到这神都洛阳,也仍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他踱步至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

  “传令李元芳,暂停在荆湖的一切明面行动。让他...去查查漕运。”

  “漕运?”

  “冯谦的暗网借商队、漕运掩护,如今商路被我们盯得紧,他们必然转向漕运。告诉元芳,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弄清近来漕运的异常即可。”

  李朗领命而去。

  狄仁杰独自站在窗前,雨打窗棂,声声入耳。他想起离桂前,在冯谦密室中发现的那些往来书信。有些信上的印记,分明是...

  “狄公。”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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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宫的气氛比窗外秋雨更冷。

  武则天端坐御案后,面前堆着厚厚一叠奏章。她没看狄仁杰,只淡淡道:

  “怀英,禁屠令推行月余,各地奏报,违令者十有七八。你怎么看?”

  狄仁杰躬身:“陛下,法不责众。若百姓皆违令,当思其令是否合乎情理。”

  “哦?”武则天终于抬眼,“连你也觉得朕错了?”

  “臣不敢。只是释教慈悲,亦讲方便法门。强行禁绝,恐生民怨。”

  武则天冷笑一声,将一份奏章掷到他面前:“那你告诉朕,这又当如何解释?”

  狄仁杰拾起奏章,是洛州长史呈报:昨夜洛水暴涨,冲出一具女尸,怀中紧抱一个婴儿。验尸发现,女子是淹死的,婴儿却是...饿死的。

  “禁屠令下,这女子的丈夫是个渔夫,不能捕鱼,家中断炊三日。”武则天的声音没有波澜,“她偷偷去河边捞鱼,遇上涨水。”

  狄仁杰沉默。他能说什么?说这是意外?说这是女子违令在先?

  “朕知道你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朕崇佛过度。”武则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可你们可曾想过,朕为何要推行此令?”

  她不等狄仁杰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天下初定,人心浮躁。朕要以佛法静其心,以慈悲化其性。杀生不止是杀生,更是助长暴戾之气。你们...不懂。”

  狄仁杰抬头,第一次在女皇眼中看到一丝...疲惫?

  “陛下圣心独运,臣等愚钝。”他谨慎措辞,“然则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太过,反而...”

  “反而什么?”武则天逼视着他。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喧哗。一个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

  “陛下!不好了!洛水...洛水中又漂来数十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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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畔,官兵已经封锁了河岸。

  狄仁杰赶到时,雨势稍歇。河滩上整齐排列着三十多具尸体,有男有女,皆身着粗布衣衫,像是普通百姓。令人心惊的是,每具尸体的额头都刻着一个蛇形图案。

  “是冯谦余党惯用的标记。”李朗低声道。

  狄仁杰蹲下身,仔细查验一具男尸。尸体已经泡得发白,但额头的刻痕依然清晰。他注意到死者虎口处的老茧,还有鞋底沾着的特殊红色黏土。

  “不是普通百姓。”狄仁杰起身,“这些人常年握刀,而且...去过忘尘谷。”

  李朗一惊:“大人如何得知?”

  “这种红土,只在桂州忘尘谷一带才有。”狄仁杰目光凝重,“他们是冯谦的核心党羽。”

  “为何会死在洛水?”

  狄仁杰没有回答,而是走向河岸高处,眺望洛水上下游。这里是神都腹地,距皇城不过数里。冯谦的余党竟敢在此抛尸示威,其嚣张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清理现场,不要声张。”他吩咐道,“将这些尸体悄悄运往御史台,我要亲自验看。”

  回城的马车上,狄仁杰闭目沉思。洛水浮尸、漓江命案、了缘逃脱...这一切看似混乱,却隐隐有一条线串联着。

  冯谦虽死,但他的继承者显然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他们不再满足于潜伏暗处,而是开始主动出击。这是在向他宣战,也是在向朝廷示威。

  马车忽然停下。车帘掀开,李朗面色古怪地递进一封信:

  “大人,刚才一个孩童送来的,指名要交给您。”

  狄仁杰拆开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佛法无边,回头是岸。若再追查,洛水浮尸便是前车之鉴。”

  没有落款,只在信纸角落画着一个衔尾蛇的图案。

  狄仁杰将信纸慢慢攥紧。

  “去南市。”他突然道。

  “大人?”

  “既然他们想玩,”狄仁杰眼中寒光一闪,“老夫就陪他们玩个大的。”

  马车转向,驶向神都最繁华的南市。那里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也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

  狄仁杰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定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而他,正要引蛇出洞。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车顶,如同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