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嗜血生物-《西拉斯如是说》

  大门洞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雨丝的寒风灌入温暖的宴会厅。

  门外站着的,并非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也不是手持滴血凶器的暴徒。

  那是一个年轻人。

  曾与我闲聊过几句的爱尔兰裔园丁,肖恩·奥康纳。

  蓬松红发此刻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雀斑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如同墓碑上新生的苔藓。

  浑身湿透,单薄的衬衫紧贴着瘦削的身体,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仿佛刚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逃脱。

  宴会厅内的喧嚣在刹那间凝固,像一幅突然被定格的默片。

  宾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如同一群受惊的椋鸟在暗处扑棱着翅膀,却无人率先发问。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探询与不安,落在了我的身上,等待着这场盛宴的主人,为这不速之客带来的混乱定下基调。

  “他……他们……都死了!”

  肖恩的声音破碎,如同玻璃碴碾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星子般的绝望,

  “全……全都死了!

  没……没有人……活下来!”

  语速极快,像一台失控的留声机,重复播放着令人心悸的残片。

  我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惊慌,声音平静得如同这暴风雨夜里被遗忘在角落的古井:

  “冷静些,孩子。

  深呼吸,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我的语气,或许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神父在聆听临终者的忏悔,而非单纯的安抚。

  然而,对于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灵魂而言,这种刻意的冷静,有时比空洞的慰藉更难奏效。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眼神却依旧涣散。

  但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倾诉的欲望,让他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一个恐怖的轮廓:

  “怪……怪物……一个可怕的……嗜血的生物……在……在罗森伯格先生的别墅里……我……我跑出来的时候……所有……所有人都……”

  他猛地哽咽住,似乎那些画面又一次在他眼前清晰浮现。

  “嗜血怪物?”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扫过在场宾客们骤然紧绷的神情。

  肖恩用力地点头,仿佛要将那恐怖的记忆从脑海中甩出去:

  “是的……有……有翅膀,但……但它没飞……速度……太快了……根本……根本看不清……”

  他努力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撕扯他脆弱的神经,

  “力量……力量大得吓人……能……能把墙都撞开……样子……样子看不清楚……但……但好像……是个人形……”

  “那个生物,它,最终去了哪里?”

  提问的是安东尼奥·斯科拉,这位名导演的职业本能让他对戏剧性的细节尤为敏感。

  “没……没有……没有追过来……”

  这句话如同一针微弱的镇定剂,让宴会厅内紧绷的空气略微松弛了一些。

  至少,那未知的威胁,暂时没有将利爪伸向这里。

  我示意侍者将这位可怜的年轻人带去客房休息,给他换上干爽的衣物,再准备一些热饮和食物。

  然而,肖恩却固执地摇着头,紧紧抓住门框,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他拒绝离开人群,拒绝独自待在任何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我理解这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如同那些在特拉法加海战后,即便身处安全的港口,依旧会在睡梦中惊呼“敌舰来袭”的老兵。

  到了这个地步,这场精心筹备的晚宴,已然无法再进行下去。

  当一个如此鲜明而深刻的恐怖主题占据了所有人的思绪,任何试图将话题引向香槟的年份或是下一季时尚潮流的努力,都只会显得格格不入且愚蠢可笑。

  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抑,那些之前关于岛上神秘袭击的流言,此刻如同得到了最血腥的印证,在每个人心中膨胀。

  恐惧,像一种无形的瘟疫,在温暖的灯光下迅速蔓延。

  一位来自亚利桑那,肤色黝黑,身材粗壮的矿业商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道:

  “我的上帝!

  我得去码头那边,我的妻子和孩子们还在酒店!我得去接他们!”

  他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我建议您最好别这么做,先生。”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的议论,

  “从这里到港口区,即便是在平日,也需要一段不短的车程。

  现在,当一个行动迅捷、力量恐怖的未知生物正在岛上游荡,您认为独自驾车穿越那些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道路,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那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猎人的瞄准镜之下。”

  我缓步走到宴会厅前方。

  “女士们,先生们,”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魂未定的面孔,

  “请保持冷静。

  此刻,这座别墅,至少是这座岛屿上安保力量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

  我们拥有足够的专业人士和……一些额外的保障。

  理论上,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戏谑: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如果那个‘嗜血生物’真的不请自来,并且我们常规的武装手段对它不起作用……那么,我们大家或许就要一起体验一次非常……嗯,‘哥特式’的结局了。

  一锅端,用东方的俗语来说,倒也干脆利落。”

  没有人笑。

  如果这番话是对着一群与己无关的陌生人说的,或许还能博得几声故作镇定的轻笑,彰显上位者的从容与幽默。

  就像那些在后方指挥部里对着地图指点江山,谈论着士兵伤亡数字如同谈论天气般的将军。

  但当利刃悬于自己头顶,这种玩笑便显得格外刺耳且不合时宜。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异变陡生。

  原本蜷缩在角落,由两位侍者照看着的肖恩·奥康纳,身体突然开始不规则地抽搐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起初像是被寒冷侵袭,但很快,那种抽搐变得怪异而富有某种非人的韵律。

  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偶尔夹杂着令人牙酸的磨牙声。

  眼神,不再是先前的惊恐与涣散,而是变得空洞而直勾勾,仿佛透过了眼前的众人,凝视着某个遥远而恐怖的所在。

  一位靠近他的女宾,正是那位被我安抚过的温斯洛普夫人,她察觉到了不对劲,正想开口询问。

  就在她微微欠身,声音刚要出口的瞬间——

  “嗬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肖恩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如同被无形之线操纵的木偶,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之迅捷,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极度惊吓、体力透支的人。

  他的目标,正是离他最近的温斯洛普夫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大多数人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

  肖恩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挥出,指甲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小心!”

  幸好,他之前的怪异举动已经引起了周围几位男性宾客和安保人员的警觉。

  几乎在他暴起的同一时间,离他最近的一位保镖已经反应过来,一个跨步上前,用强壮的手臂格挡住了肖恩的攻击。

  即便如此,温斯洛普夫人还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肖恩的指甲依旧划破了她的手臂,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布料被撕裂,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

  那名保镖迅速将肖恩反剪双手压制在地,但这个年轻的园丁此刻爆发出的力量和挣扎的剧烈程度,远超常人。

  他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疯鱼,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唾沫飞溅。

  “现在,我们不能离开的理由,又多了一项。”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戏剧中的一个寻常过场,

  “除了那个在外面游荡的未知威胁,普通人,似乎也开始变得不可信任了。

  如果这位奥康纳先生之前并没有什么潜藏的精神疾患……那么,他很可能是受到了那个生物的某种影响。

  一种……感染,或者说,精神污染。”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低低的啜泣声。

  一些精神较为脆弱的女士,在看清被死死按住、依旧狂躁不安、双眼赤红的肖恩后,脸色变得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

  一个低沉而生硬的声音打破了混乱,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德国商人。

  我记得他的名片上印着某着名汽车品牌的标志。

  他的语气展示出典型的日耳曼式的固执。

  “恐怕,暂时只能如此。”

  另一位来自新英格兰地区,戴着金丝边眼镜,颇有几分学者气质的商人接口道,他似乎也是一位业余作家,总是喜欢在谈话中引用一些冷僻的典故,

  “我们的游艇和私人飞机,根本无法起航。”

  “我可以试试!

  让那些该死的航空管制条例见鬼去吧!”

  一位年轻气盛的硅谷新贵跳了起来,他拥有一架最新型号的湾流私人飞机。

  “各位,请相信我们的安保力量。”

  我不得不再次出声。

  “安保力量?”

  那位德国商人冷笑一声,

  “先生,您是指望那些用来防范劫匪和小偷的民用级枪械,去对抗一个能徒手拆墙、速度快到看不清的嗜血恶魔?

  在能见度如此之低的雨夜,对一个高速移动的目标进行有效射击,和那些在靶场上练习固定靶,或者在战场上进行区域火力压制,完全是两个概念!

  恕我直言,这无异于用小刀去对抗一头冲锋的犀牛!”

  他说得不无道理。

  在绝对的力量和超自然的诡异面前,常规的安保措施,确实显得捉襟见肘。

  “冷静,我的朋友们。

  能够充实安保力量的,并不仅仅是警察和传统的保镖团队。”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和郑重其事,

  “有些事物,注定要在最黑暗的时刻,才能展现其真正的光芒。

  现在,请允许我,为各位隆重介绍——虽然,它还没有经过市场的真正考验,还只是一个刚刚完成内部测试的实验品。

  但它承载着我们对正义与秩序的期盼——我们象征着希望的英雄团队……”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清晰地看到了他们眼中交织的疑惑、期待与深深的不安。

  “英雄公司。”

  我吐出这个词,然后补充道,“官方名称是伊米塔多公司(Imitador Solu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