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冬雨4-《天下最好的青梅竹马》

  倾盆的雨幕。

  无数人潮的缝隙间。

  女子匆忙挪动着脚步。

  ‘…为什么?’

  行走间仍不断自问。

  自己为何要躲开。

  明明面对着朝思暮想之人。

  自己为何却在逃避他 落荒而逃。

  ‘到底为什么?’

  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

  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

  只想立刻逃离现场躲开他。

  ‘我在害怕。’

  没错,就是因为害怕才这样。

  涌到喉咙的不安与恐惧,搅乱了强自镇定的心神。

  到底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女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冷静下来吧。

  这时脑海中立刻传来等候多时的声音。

  这是从前就一直为自己指引方向的声音。

  她称这个声音的主人为姐姐。

  也曾信赖追随。

  迷茫时总会向其求教。

  ‘…可您不是答应过暂时不会出现吗。’

  但对现在的她而言,这已不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在害怕吗?

  ‘...’

  -是怕他认不出改变后的你吗?这就是你恐惧的根源?

  听到这句话,女子哑口无言。

  因为她无法违心否认。

  -看来确实是害怕呢。

  ‘…请不要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

  -怎么可能看不透,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明明只有我。

  ‘这种话就是自以为是的表现。’

  虽然嘴上否定着。

  女子却咬住了嘴唇。

  因为她终究无法否认。

  那个与他相伴时截然不同的自己。

  会在他眼中映出怎样的模样。

  这份未知才最令人恐惧。

  而且。

  生怕会从那个人嘴里听到埋怨的声音。

  这让女子感到害怕。

  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

  质问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当从远处望见他眼眸的瞬间。

  竟是这般令人胆战心惊。

  -他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的’

  我知道。

  知道他绝非会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口出怨言之人。

  即便如此。

  可不知为何还是藏起身影躲躲闪闪。

  明明曾是那般日思夜盼的事。

  啪嗒。

  在雨浸的街道上走了一程。

  不知不觉已离开市区步入林间。

  当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与充斥耳畔的喧嚣声消失后。

  这才终于能喘过气来。

  「哈啊……哈啊……」

  女子大口喘息着想到。

  终究没能说上一句话。

  明明想说句你过得还好吗。

  没出息的自己却连这都做不到。

  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

  充其量也就这种程度罢了。

  ‘明明那么努力过了…’

  女子扶着树干剧烈喘息,怔怔望着自己的手。

  曾被夸赞白皙柔嫩的手掌如今布满老茧。

  是这段时日努力的见证。

  咯吱。

  盯着掌心看了半晌,缓缓攥成拳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对传来的话没有作出回答。

  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走到外面去,很多人都会关注你的。]

  这是来之前和祖父的对话。

  老实说算不上是对话。

  因为自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听着而已。

  [爷爷是在担心这个啊。虽然希望你永远不要踏出外面的世界。但这是不可能的。]

  意思是已经束缚不住了。

  正如祖父所愿。

  女人默默地遵从了。

  所以唯独这点祖父也必须认可。

  花费漫长时间,当祖父期望的封印完成时。

  神医曾对女人说过。

  [和以前会不一样。回归正常的存在感会让你不习惯,因为缩小了容器,肉体也会感到不适。]

  正如神医所言。

  女人不得不承受无数不适。

  身体感觉比从前虚弱。

  难以控制莫名的气息。

  神医说道。

  即便是弱化的肉体也比他人强大无数倍。

  现在能感知到体内的气息。

  是因为原本过于庞大无法窥探半分。

  缩减后才能感知到一些。

  于是女人反问。

  为何非要如此。

  如果原本更好,何必多此一举。

  对此神医回答。

  -你祖父,似乎希望你作为人类活下去。

  什么意思。

  女人至今仍无法完全理解。

  自己是人类。

  从出生成长至今,她心中始终怀抱着作为人类这句话。

  因无法理解这点,那晚她向体内另一女子询问,然而。

  -….

  当时那女子未能给出任何回答。

  对于自己是否人类的质问。

  她最终都没能回答这句话。

  无论成为什么。

  自从勉强稳住肉体躁动的气息后。

  女子终于得以开始她渴望的修炼。

  白天接受祖父指导修炼。

  夜晚再补足剑术的欠缺。

  挥舞梦寐以求的剑是快乐的吗?

  其实不太清楚。

  说毫无感触或许更准确。

  毕竟最初决心学剑的目的本就不同。

  只是沉默地挥动着。

  祖父传授的武功很美。

  说是剑身浸透着月光。

  故称作月舞剑。

  初次。

  在月光下看见祖父挥剑的瞬间。

  那时的美足以让人完全着迷。

  仅凭这点作为动力倒也不坏。

  持剑试图绽放光芒挥舞半年后。

  女子的剑太过轻易就浸染了月光。

  当她炫耀般展示时,记得祖父露出了悲伤眼神。

  为何会露出那种眼神呢。无从知晓。

  也不愿知晓。

  那日后女子依然挥剑。

  只是持续地。

  不曾停歇地。

  若可削减,连睡眠也日渐减少。

  曾贪恋美食的食欲,不知为何再也感受不到了。

  是因为他不在的缘故吗。

  亦或是,正如神医所言,托封印之名的福。

  连曾经羞耻的食欲都被阻断,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

  某天察觉身体异样去问祖父。

  却听他说是越过了围墙。

  那时恰是握剑刚满一年的光景。

  剑刃盛着月光。

  自祖父说她越墙之后。

  肉身很快起了变化。

  瞳孔似有气息浸润,逐渐染成金色。

  深褐色的发丝也渐次化作金芒。

  躯体飞速生长。

  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曾心情愉悦时抚摸的脸颊软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让记得她旧貌的人瞧见。

  定会认不出是谁的程度。

  她对此厌恶至极。

  要是能保持原样该多好。

  那样他更容易认出自己。

  -孩子…。

  传来的声线里浸满痛惜。

  虽能感受到那声音里的真诚。

  女子却不再信她。

  约莫开始练剑时起。夜间常做某个梦的开端。

  再加上。

  自察觉那梦境是自己记忆起。

  女子便再也无法相信她了。

  扑簌簌。

  穿透茂密森林的雨滴。

  顺着女子单薄的肩线浸湿衣衫。

  即便如此女子仍纹丝不动。

  脚步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坠一般。

  -现在打算怎么办。明明那么想见。

  ‘...’

  想见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怀念那抚摸头发的笨拙触感。

  可是。

  勇气却迟迟未能涌上心头。

  ‘可以吗…?’

  以这副模样面对他。

  真的可以吗?

  女人害怕的就是这个。

  淋着浸透衣衫的雨,正死死咬着嘴唇的间隙。

  呼——

  “…!”

  背后传来的热气让女人惊跳着转身。

  咝——

  地面浸湿的水分被热气蒸腾的声音清晰可闻。

  回头望去,有人正浑身冒着滚烫蒸汽抖落身子。

  「好不容易来见你,想往哪儿溜啊。净折腾人跑来跑去。」

  「…啊。」

  与最后相见时不同。

  嗓音变得更粗了些。

  虽然只是远远望见过。

  个头似乎更高了些。

  体格也变得更壮实了。

  虽然眼神依旧凶狠。

  但当直视那双眼瞳里蕴含的情绪时。

  憋闷的胸口突然涌起暖意。

  ‘不行。’

  心念转动间,女人把遮脸的披风又拉紧了些。

  因为不想被看见这副模样。

  究竟是怎么追来的。

  明明特意混进人群消失的。

  看到身上沸腾的热气。

  体内正产生着热量。

  是说明跑来得足够快么。

  作为使用真气的证明,他的双眼已染成赤红。

  沙。

  “…!”

  看着向前迈近一步的动作。

  女子虽猛地瑟缩身体。

  他却像是毫不在意般,径直走到女子面前。

  ******************

  ‘干瘪了啊。’

  久别重逢的第一感想竟是这个。

  能看到与过去不同,肉体线条变得紧致了。

  再加上腰间佩剑的模样。

  看来确实在跟剑尊学剑的样子。

  当我向前一步。

  那家伙浑身一颤后退了半步。

  见状我抢先开口。

  「就算再逃,我也会追到死为止,所以老实待着。」

  看对方闻言抖动的样子。

  果然,又盘算着要逃跑吧。

  当然,就算再逃也没打算放过。

  不知在怕些什么。

  那家伙试图用身上布料把脸遮得更严实。

  「刚才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么?这是要去哪。」

  “...”

  没有回答。

  我并未在意。

  只是缓缓靠近。

  「久别重逢连应答都没有。还是说,不想和我说话?」

  「…不…不是的。」

  带着闹别扭的语气突然蹦出这句。

  这才听见她的声音。

  虽像是成熟了些许的声线。

  与记忆中残留的嗓音并无太大差别。

  不知不觉间,街道已近在伸手可及之处。

  能看出她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与此同时,内心不得不安抚着疲惫的喘息。

  ‘为什么这么快啊。’

  追逐时似乎把仅剩的一半内力都耗尽了。

  这也难怪,必须提高警觉寻找这家伙。

  再加上,为了跟上她那快得惊人的奔跑速度,连气力都耗尽了,内力所剩无几。

  久违地体会到了筋疲力尽的感觉。

  不过。

  ‘抓到了。’

  紧追不舍地跟来了。

  这样就行了。

  沙——

  又向前迈了一步。

  猛地一颤。

  这家伙的肩膀在发抖。

  ‘该从何问起。’

  该先问什么才好。

  是该问为什么只留下一封信就离开吗?

  或者问,这些年过得怎样?

  为什么一见到我就逃跑。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虽然想问的事情堆积如山。

  将万千思绪暂且抛诸脑后。

  实际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好久不见。」

  “…!”

  不知为何,我的话让这家伙愣住了。

  原本颤抖的肩膀停止了抖动。

  能感觉到她努力回避的脸庞正缓缓转向这边。

  「过得还好吗?」

  「啊…嗯…。」

  像是无法好好回答般犹豫不决的声音。

  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感觉重逢啊。

  「我姑且过得还不错。」

  虽然期间发生了各种意外,还订了婚。

  也变得能把其他人类变成魔人了。

  身体倒是完好无损地活着,这么说也没错吧。

  想说的话有很多。

  但觉得现在说这些就足够了。

  伸出了手。

  冰冷的雨丝实在很碍事。

  不过这种小事等会儿擦干就行。

  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伸过去。

  直到这时。

  唰——

  白色手掌终于落在我手上。为此又得等待她犹豫不决地踌躇半晌。

  不过结果还算不错。

  见她的手放上来,便缓缓握住。

  并没有用力紧抓。

  只是恰到好处地包裹住的程度。

  这样就足够了吧。

  「现在能让我看看脸吗?难得久别重逢该不会不让我看吧?」

  噗嗤笑着说出这话。

  那家伙不知为何明显踌躇起来。

  之所以这样遮着脸——

  或许,是害怕我认不出来?虽闪过这般念头。

  若真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

  真的,大错特错。

  无论经过多少岁月。

  我都不可能认不出你啊。

  经过漫长犹豫后。

  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接着抓住遮脸之物,轻轻向外拉扯。

  唰啦。

  一点一点往下拉拽着滑落。

  被遮掩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安颤动的瞳孔。

  与那仍努力迎向的视线。

  我不自觉地笑了。

  「好久不见。」

  接着又说出和刚才相同的话。

  想着此刻话语的含义终于能好好传达。

  “...”

  听到这句话的她,魏雪儿。

  「好…好久不见。」

  总算给了我回应。

  啪嗒。

  嗒…。

  浸湿肩膀的阵雨触感逐渐减弱。

  越来越弱

  直至。

  不知不觉间已感受不到。

  连日不停的冬雨。

  此刻终于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