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饮鸩止渴-《朝歌云平傅君心》

  景仁宫,殿宇巍峨依旧,朱漆梁柱,描金斗拱,然那份富丽堂皇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奇异的甜香——那是德妃日日服用的安神汤药所散发,甜腻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令人闻之不畅,心头发闷。

  德妃王华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之上,榻上铺着厚厚的云锦软垫,身上盖着一床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

  她那张曾明艳照人的脸庞,此刻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蒙尘。

  一双往日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也黯淡无光,眼底积郁着化不开的阴郁与沉沉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

  唯有偶尔,当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那一方被宫墙框住的天空时,眸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被极度压抑、近乎疯狂的厉色,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巫蛊之计,功败垂成。

  那日陛下雷霆震怒,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以及随后冰冷彻骨的禁足令,如同两把钝刀,日夜在她心头、在她尊严上反复切割,将她残存的痴念与骄傲碾得粉碎。

  她恨!

  恨那个占据了萧彻内心的沈朝歌!

  但她更恨的,是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的屈辱,是那种无法掌控的绝望!

  她并非愚笨,谢蕴递过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雪中送炭的援手,而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利用她王家势力、将她当作棋子的赤裸裸的算计!

  她王华,纵使嫉妒成狂,也是百年世家精心教养出的嫡女,岂会甘心完全沦为他人手中的刀,更何况是谢蕴这种野心勃勃、深藏不露的毒蛇!

  “沙沙——”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周姑姑端着一盏新煎好的药碗,自外间轻手轻脚地走近。

  那药汁浓黑如墨,盛在白玉碗中,更显得色泽诡异,散发着比殿内常驻香气更为浓烈、更为苦涩的味道。

  她将药碗小心翼翼地置于榻前的小几上,躬身行礼,声音低柔:“娘娘,夜深了,该用药了。”

  德妃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那碗药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这药,如同鸩酒,饮下便能让她短暂地逃离那些撕心裂肺的恨意、恐惧与绝望,坠入一片麻木的昏沉。

  可每一次醒来,那份深入骨髓的空洞和失控感,却只会愈发强烈,将她拖入更深的泥沼。

  她厌恶这药,却又像依赖救命稻草一般,离不开它。

  她勉力撑起身,伸出纤纤玉手,接过那碗尚带着余温的药。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刚要将药碗凑近唇边,周姑姑却似有若无地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与迟疑,欲言又止:

  “娘娘,方才谢中书那边,遣人递了话进来。”

  王华执碗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双黯淡的眼眸中瞬间凝起刺骨的寒冰,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他想做什么?”

  周姑姑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人说,谢中书深知娘娘心中苦楚,愿再助娘娘一臂之力。还说那位如今圣眷正浓,宠冠六宫,寻常法子怕是难以动摇其分毫,需得从其根本入手,方能一击致命。”

  “根本?”

  王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笑意,指尖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将手中的玉碗捏碎,

  “什么根本?她沈朝歌的根本,不就是陛下的那点恩宠么?”

  周姑姑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王华的耳中,激起她一阵战栗:

  “来人说容貌可仿,言行可学,纵然模仿得再惟妙惟肖,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任凭如何伪装也无法改变。比如笔迹。”

  她顿了顿,见王华没有立刻发作,才继续颤声道:

  “谢中书说,他偶然间得了一些‘那人’的真实手书,若是娘娘找准时机,或可借此令其身份大白于天下。”

  王华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谢蕴竟然连这个都能弄到?!

  他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

  他想让她做什么?模仿沈朝歌的笔迹?然后呢?构陷她私通外敌?伪造谋逆证据?!

  一股极其强烈的厌恶与警惕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吞噬!

  谢蕴这是要将她彻底拖下水,让她亲手制造扳倒沈朝歌的“铁证”!

  届时无论成败与否,她王家都将彻底卷入这场风波中心漩涡之中,再无半分退路!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让谢蕴死了这条心!

  但是……但是……

  沈朝歌那张明媚耀眼的脸庞,在她眼前闪过。

  她太需要一件武器了!

  一件能让沈朝歌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让她夺回属于自己一切的武器!

  内心的剧烈挣扎让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也因极度的隐忍而隐隐浮现。

  她死死地盯着那碗浓黑如墨的药汁,仿佛能从那浑浊的液体中,看到自己此刻扭曲、疯狂的倒影。

  喝了它……喝了它,就能暂时忘记这令人作呕的算计,忘记这令人窒息的挣扎……

  最终,那深入骨髓的、对沈朝歌的极致恨意,压倒了残存的理智与警惕。

  她猛地抬手,屏住呼吸,将那碗苦涩难当的药汁一饮而尽,动作决绝,如同饮下一杯穿肠的鸩毒!

  随后,她将空碗重重地撂在小几上,“哐当”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她此刻心境的宣泄。

  “告诉他,”

  她的声音因药力迅速上头而有些飘忽,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眼神却异常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射向周姑姑,

  “东西……送进来!”

  她心中冷笑,陛下既已知晓沈朝歌乃是前朝余孽,用笔迹陷害,顶多是佐证其身份,又能伤其根本几分?

  谢蕴此举,不过是想借她之手,

  罢了!

  但这把能指向沈朝歌的刀,她要先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何时出鞘,如何出鞘,那便由不得谢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