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盐铁疑云-《朝歌云平傅君心》

  萧彻缓缓放开她,力道却不容抗拒。

  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仔细地看着她强撑的、摇摇欲坠的伪装,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仿佛是错觉。

  “好了,不过是件玩物,也值当你激动如此。”

  他语气淡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句话、那个亲昵的动作,都只是随口的感慨和无心之举。

  他转身,重新坐回龙椅,拿起了朱笔,目光投向案上的奏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怎么?惊喜得脸都白了?瞧你这副模样,怕是吓着了。回去歇着吧,朕晚些再去看你。”

  “是……臣妾……告退……”

  沈朝歌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挪地,紧紧攥着那柄名为“朝歌”的匕首,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沐浴在廊外温暖的阳光之下,她却只觉得通体冰寒,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的里衣,风一吹,冷得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柄华丽至极的匕首。

  阳光照射在那些鸽血红的宝石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晃得她眼睛生疼。

  朝歌……

  故人……

  这两个词,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挥之不去。

  她根本不记得,在南梁覆灭之前,她曾与当时少年将军萧彻有过任何交集!

  这一夜,朝华宫内的烛火亮至天明,彻夜未熄。

  沈朝歌拥被坐在床榻上,毫无睡意。

  那双平日里总是流转着慧黠与风情的琉璃眸子,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而疲惫。

  那柄名为“朝歌”的匕首就放在枕边,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幽冷而诡异的光泽,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邀请。

  心绪纷乱如麻,疑虑、恐惧、震惊,还有因“故人”二字而莫名泛起的一丝涟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那个模糊的、被尘封已久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这两个字,而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了圈圈涟漪,却又模糊得抓不住任何清晰的轮廓。

  这一局,她似乎……已经彻底落入了下风。

  夏末的御花园,正是榴花吐艳、如火如荼之时,嫣红的花朵缀满枝头,映得满园皆是灼灼之色。

  一池碧波荡漾,荷叶田田,粉嫩的荷花点缀其间,清风拂过,送来阵阵幽香。

  一场由贵妃牵头举办的品茗赏荷会,正在临水的水榭之中热闹举行。

  丝竹之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缠绕着水榭的雕梁画栋。

  衣着华丽的妃嫔与诰命命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凭栏远眺,或临窗品茗,言笑晏晏,语笑嫣然。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雨前龙井的醇厚茶香、荷花的清雅淡香与各式脂粉香气混合而成的甜腻气息,熏人欲醉,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朝歌依旧是全场最惹眼的存在。

  她身着一袭烟霞色银线绞珠软纱裙,裙摆上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与银线绣出缠枝莲纹,行走间流光溢彩,仿佛将整片晚霞披在了身上,衬得她肌肤莹白胜雪,欺霜赛露。墨发松松挽起,仅用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珊瑚蝶簪固定,簪头珊瑚鲜艳欲滴,点翠流光溢彩,蝴蝶翅膀轻颤,栩栩如生,与她宠冠六宫的身份相得益彰,奢华而不失灵动。

  她手持一把象牙柄彩绘团扇,扇面上绘着“汉宫春晓”图,懒洋洋地倚在临水的栏杆旁,看似漫不经心地看着池中嬉戏的五彩锦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因炎热而微显慵懒的笑意,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片虚假的歌舞升平之中,是个只知享乐的骄纵宠妃。 只有偶尔,当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命妇们时,那双掩在浓密长睫下的琉璃目,才会极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捕食者捕捉猎物般的锐利光芒,稍纵即逝,无人察觉。 这样的聚会,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休闲娱乐,而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每一句看似无心的闲聊,每一次家长里短的抱怨,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可能藏着有价值的信息碎片,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只待她一一拾起,串联成线。

  “……要说如今这日子,真是越发难过了。”

  一个略显尖锐的抱怨声,夹杂着几分无奈,从不远处的一张茶桌传来。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绛紫色诰命服、体态略显丰腴的李夫人。她摇着一把宽大的洒金芭蕉扇,对着身旁几位相熟的夫人低声抱怨,眉头紧锁,满脸愁云,

  “光是这盐价,今年就悄没声地涨了三回!我们家那口子虽说在礼部是个清闲差事,可俸禄就那么些,这一大家子的嚼用开销,真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啊。”

  另一位身着宝蓝色衣裙的王夫人立刻附和,声音里带着同样的不满与焦虑:

  “谁说不是呢!李夫人您家还好,到底是京官,多少有些体面。我们家老爷在工部,那才是真正的清水衙门,一年到头也捞不着什么油水。听闻江南那边盐税收得厉害,可这盐价涨了,朝廷的国库也没见怎么宽裕,真不知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都流到哪个窟窿眼里去了!”

  “江南?”

  旁边一位年纪稍轻、身着月白色杭绸衣裙、夫君在都察院任职的陈夫人,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扫了四周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倒是听我家老爷前几日酒后提过一嘴,说今年江南几大盐场的税银账目,似乎有些……有些含糊不清,透着古怪。御史台那边已经收到好几封匿名举告信了,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又被上头压着,不好深查下去……”

  “上头?”

  先前抱怨的李夫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敏感的词,立刻来了精神,用手中的洒金芭蕉扇半掩着嘴,眼神往某个方向若有似无地瞟了瞟,意有所指,声音压得更低了,

  “还能是哪个上头?如今这朝中,除了那位青衫玉扇、风度翩翩、圣眷正浓的中书令大人,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连御史台都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