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偃旗息鼓-《朝歌云平傅君心》

  一场突如其来、本以为会掀起滔天巨浪的朝堂风暴,就这样虎头蛇尾,还没真正开始,便暂告段落,只留下满殿的惊疑与揣测。

  谢蕴面无表情地率先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乾元殿。

  他的青衫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履从容,仿佛刚才那场针对他心腹的弹劾,不过是一阵无关痛痒的微风。

  然而,那微微僵硬的肩背线条,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凝结成冰的冷意,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与滔天怒火。

  谢府,书房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四壁的古籍与古玩,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谢蕴独自一人负手立于窗前,青衫磊落,背影挺拔,宛若临风玉树。

  窗外夜色渐浓,墨泼般的天幕上,一弯残月如钩,清冷的光辉透过疏疏落落的梧桐叶,洒在他依旧温润如玉的脸上。

  然而,那月光却仿佛被吞噬一般,照不进他那双此刻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眼眸,那里头翻涌着惊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手中的白玉骨扇无意识地开合着,扇骨碰撞,发出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啪嗒”声,在这寂静得近乎凝滞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他此刻不宁的心跳。

  不对劲。 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虽然萧彻在朝堂上看似毫不在乎,甚至将张承远的弹劾暂时搁置,表现得一如往常般深沉难测。

  张承远那老匹夫素来以刚直闻名,上书弹劾,虽事发突然,但也符合其一贯爱找茬的“清流”做派。

  陛下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准奏,并未立刻发作。

  户部侍郎赵志明告病两日,说是偶感风寒,卧病在榻。

  可据他所知,赵府近日却是大门紧闭,防卫森严,连他派去问候的人,都被以“大人静养,不便见客”为由挡了回来,这绝非寻常生病。

  禁军中有几位与他往来密切的副将,昨日被一纸调令,以“边防换防”为名,调离京城,远赴西北。

  这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可落在他眼中,却处处透着不寻常。

  但一种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疯狂地向他示警。

  太安静了。

  安静得诡异,安静得令人窒息。

  张承远的上书,时机太过巧合。

  赵志明的病,也来得太过突兀,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盐税案可能东窗事发之际病倒。

  还有那几个原本在江南盐务上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被他费尽心机才弄走的刺头——周文谦、孙立之流,近日竟也都闭门不出,如同销声匿迹一般。

  这一切零碎的、看似无关的迹象,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他脊背发凉、遍体生寒的可能——

  萧彻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什么。

  而且,那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他谢蕴!

  张承远除了那份所谓的“铁证”文书外,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盐税的事情,做得如此隐秘,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所有账目都经过他亲手审阅,做得天衣无缝,赵志明也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断不可能轻易出纰漏。

  那是哪里出了纰漏?

  难道……问题出在宫里?

  出在那个女人身上?

  沈朝歌!她最近在宫中动作频频,与各方命妇接触,难道……是她?!

  谢蕴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如同淬了剧毒的寒冰,杀气凛然。

  若真是她,那他可真是养虎为患!

  “来人!”

  他沉声唤道,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心腹管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侍立,大气不敢喘一口。

  “立刻传信给江南我们的人,”

  谢蕴语速极快,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账目,该清理的彻底清理,一丝痕迹都不许留下!所有经手人,该闭嘴的,就让他们永远闭嘴!做得干净利落些,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是!”

  管家沉声应道。

  “给宫里我们的人递话,”

  谢蕴眼中寒光更盛,

  “让他们最近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谨言慎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有任何动作,更不许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是!”

  “还有,”

  谢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仿佛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到他。告诉他,情况紧急,我要亲自见他。”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萧彻真的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清洗他的势力,那么,他埋藏最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的那步棋,或许……就要提前动用了!

  京郊,荒烟蔓草,一所早已断了香火的土地庙,在沉沉暮色中更显颓败。

  庙门歪斜,蛛网尘封,檐角的琉璃瓦碎裂不全,露出里面灰暗的陶土。

  潮湿的土腥气混杂着常年不散的霉味与鼠蚁的臊臭,凝滞在狭小的空间里,压抑得令人几欲窒息。

  唯一的光源,是供奉土地公神像的残破神龛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昏黄油灯。

  灯苗在穿堂风的吹拂下不安地跳跃、摇曳,将两道拉得极长、扭曲晃动的黑影,投映在斑驳剥落、布满裂痕的墙壁上,如同鬼魅起舞。

  谢蕴一袭青衫,衣袂飘飘,依旧保持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雍容气度,仿佛不是身处这污秽破败之地,而是置身于雕梁画栋的高堂之上。

  只是那素来温润如玉、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冰冷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前方。

  他负手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块暖玉,目光沉静地看着对面那个从神像后阴影中缓缓步出的老者。

  老者身形清瘦,脊背微驼,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短打,脚下是一双破旧的草鞋,仿佛只是个寻常乡野间的老叟,随时会被风吹走。

  然而,当他缓缓抬起脸,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瞬间撕裂了所有平凡的伪装,透出一股历经风浪、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皱纹如同沟壑般爬满了他的面庞,深刻而密集,每一道都仿佛刻满了岁月的算计与风霜的狠厉,无声地诉说着他不平凡的过往。

  南梁丞相,宇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