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清流谏言-《朝歌云平傅君心》

  萧彻拿起朱笔,饱蘸朱砂,在那份看似例行公事的请示奏疏上,毫不犹豫地批了一个鲜红的、力透纸背的“准”字!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传朕密旨。”

  萧彻放下狼毫朱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如同九天惊雷,在寂静的御书房中炸响:

  “其一,着金吾卫上将军张起麟,即刻率领缇骑,秘密控制户部侍郎赵志明府中所有账房先生、文书笔吏,封锁其宅院内外所有往来私函、账册典籍,仔细查验,不得有误,更不得使走漏半点风声!”

  “其二,令张承远明日早朝递交赵志明侵吞税款,其余人证待退朝后到御书房再议。将张御史奏疏附带名单上那几位曾在江南盐务任上、后被排挤调离的官员,即刻着人暗中妥善保护起来,朕要他们完完整整地活着,少了一根寒毛,提头来见!”

  “其三,着兵部尚书,以边防换畄名义,将京畿禁军中与谢蕴素有来往过密的三位副将,即刻调离京城中枢皇甸之界,远赴西北苦寒边军效力,无朕亲笔手诏,永世不得回京!”

  一条条指令,从这位年轻却已深谙帝王心术的君主口中平静吐出,每一条都如同精准无比的手术刀,狠狠斩向谢蕴盘根错节势力网络的关键致命之处!

  没有大张旗鼓地敲锣打鼓,没有雷霆万钧的震怒斥责,只有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高效而冷酷的定点切割与无情剥离!

  王敬庸在一旁闻言,早已是惊骇得浑身冰凉,后背冷汗涔涔而下,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他屏息凝神,将每一条指令都牢牢记住,不敢有丝毫差池。

  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陛下这是……要真正动手了!

  以江南盐税这看似不大不小的缺口为突破口,开始不动声色地收紧那根套在中书令谢蕴脖子上的无形绞索!

  陛下真正想要的,恐怕远不止是简单地罢黜谢蕴的官爵职位那么简单!

  他分明是要借此机,将那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世家豪族势力,狠狠地敲打一番,以儆效尤!

  “奴才明白!”

  王敬庸深深躬身下去,“奴才即刻便去传旨督办,绝不敢有片刻延误!”

  他知道,一场足以撼动整个大胤王朝根基的风暴,已然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那位身处风暴中心、看似娇弱无力的朝华宫贵妃娘娘,恐怕才是这场棋局中,最令人心惊胆战的幕后推手。

  朔日大朝,乾元殿龙涎香袅袅,氤氲缭绕。

  百官朝服,冠冕严整,依品级序立于殿中,黑压压一片,山呼万岁。

  萧彻高踞于九龙宝座之上,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威严赫赫,头戴平天冠,冕旒垂下,遮蔽了他眸中的所有情绪。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最终,在立于文官前列、一身青衫、面如冠玉的谢蕴脸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无人能从中窥探到帝王的真实心绪。

  例行政务奏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边关烽火、漕运利弊、春耕农桑……大臣们或慷慨陈词,或谨小慎微,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仿佛这大胤王朝真如表面那般,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就在司礼太监手持拂尘,清了清嗓子,即将尖声宣布“退朝”之时——

  “陛下!臣有本奏!”

  一声洪亮如钟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御史张承远手持玉笏,毅然从御史班列中出列,大步走到殿中,对着龙椅深深一揖,声如洪钟,字字铿锵:

  “臣弹劾户部侍郎赵志明,借江南盐税之机,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罪证确凿,请陛下明察!”

  一言既出,满朝哗然!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百官神色各异,或震惊,或窃窃私语,或惊疑不定地望向站在前列的谢蕴。

  谁不知赵志明是谢中书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

  弹劾赵志明,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直指谢蕴!

  谢蕴脸上那惯常的温润笑容,在听到赵志明和江南盐税这两个词时,微微一僵,如同精美的瓷器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惊疑与厉色,但那情绪如电光石火般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微微侧过头,用一种看似温和的目光,投向了殿中孤注一掷的张承远,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

  张承远感受到谢蕴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却毫不退缩,反而挺直了脊梁,迎着那无形的压力,从宽大的袖中取出厚厚一叠文书,高举过顶,声音愈发激昂:

  “证据在此,请陛下御览!此乃户部侍郎赵志明,利用职权之便,篡改江南盐税账目,侵吞巨额税款高达五十万两白银的铁证!臣恳请陛下,将赵志明即刻拿下,彻查此案,以儆效尤,肃清朝纲!”

  萧彻端坐龙椅,目光平静地看了看张承远双手呈上的那叠厚厚的证据,又扫了一眼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并未立刻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淡淡开口,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志明可在?”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王敬庸,此刻连忙躬身回话,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陛下,赵大人称病告假,今日未曾上朝。”

  萧彻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转向张承远,

  “张御史。”

  “臣在!”

  张承远精神一振,以为陛下要下令彻查。

  “你所奏之事,关乎国本,关乎朝纲,非同小可。”

  萧彻缓缓道,

  “可有人证?”

  张承远闻言,略微迟疑了一下,想到昨日王公公叮嘱退朝之后,由他秘密带证人入宫中面圣。

  他昂首道:

  “回陛下,臣正在全力寻找人证!只因贪墨钱款过于庞大,案情紧急,臣不敢延误,故先行呈报陛下,恳请陛下圣裁!”

  萧彻沉默片刻,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帝王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良久,萧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若没有其他佐证,仅凭一纸文书,难以服众。”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赵志明痊愈后,届时一并对质。此案,暂先搁置。退朝。”

  “退朝——!”

  司礼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划破了殿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