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君心昭昭又名丞相,朕要你陪葬!(一)-《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关键词:古代甜宠文,双男主,皇帝,丞相,

  人物:

  黎明:皇帝,受

  冥岚:丞相,攻

  黎明在寅时三刻就醒了。

  窗外还沉着浓墨般的夜色,值夜的太监靠在柱子上打盹。他轻手轻脚起身,赤足踩过冰凉的金砖,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这张属于大周天子的面容才二十二岁,眼下却已经积着两片青灰。

  陛下?总管太监王德全捧着朝服进来,吓得差点摔了玉带,礼部刚递了折子,说今日北方三州报旱情的折子要当廷议...

  朕知道。黎明由着侍从们摆弄繁复的礼服,喉结动了动。登基三个月,他仍不习惯那些绣着金龙的衣料摩擦脖颈的触感,就像不习惯这个自称。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被晨露浸得发亮。黎明数着自己的脚步声,忽然在第九阶停住——左侧文官队列最前方,那道玄色身影如常挺得笔直。冥岚今天束发的玉冠换成了银制的,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有本启奏——

  工部尚书杨肃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武阳、河朔、云中三州大旱,蝗灾继起,已有灾民易子而食...

  朝堂上霎时炸开嗡嗡的议论声。黎明瞥见刘墉肥胖的手指在笏板上敲打,那是世家集团惯用的暗号。

  国库空虚啊陛下!户部尚书刘墉出列时,腰间金鱼袋晃得人眼花,不如令当地富户开仓...

  玄色官袍忽然动了动。

  冥岚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将象牙笏板微微倾斜十五度。这个角度只有龙椅上的黎明能看清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的三个字:查河工。

  黎明心跳突然加快。去年工部奏请修缮的河工银两,正是刘墉经手...

  此事容后再议。黎明听见自己声音沉下去,杨卿留下,其余人退朝。

  御书房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黎明刚解开最上头的盘扣,就听见门轴转动的轻响。冥岚端着茶盏进来,衣袖带起一缕沉水香。

  丞相好大的胆子。黎明没接那盏茶,私刻工部印章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冥岚忽然笑了。这是黎明第一次看清他眼尾那颗痣,随着笑意漾成一道锋利的弧度。

  陛下明鉴。他放下茶盏,从袖中抽出一本蓝皮册子,河工银两被贪墨七成,剩下三成买了陈米充新粮——都在冥氏商行的仓库里。

  黎明指尖发冷。他早该想到,能这么快查到证据的,只有掌控着南北十六道漕运的...

  冥氏商行。冥岚像是读到他心思,是臣的产业。

  茶汤表面浮着一片茉莉,黎明盯着它慢慢沉底。先帝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说冥岚可用,原来是用在这里。

  为什么帮朕?

  冥岚整理袖口的动作顿了顿。窗外开始下雨,雨丝斜打在茜纱窗上,把他的声音也染得潮湿:臣有个妹妹,建武十二年死在逃荒路上。

  建武是先帝的年号。那年北方大旱,时任户部侍郎的刘墉克扣赈灾粮款...

  明日会有三万石粮食从通州起运。冥岚突然转了话题,陛下该用膳了。

  黎明看着他行礼退下的背影,官袍后心处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这位丞相怕是也一夜未眠。

  子时的更鼓响过三遍。黎明蘸着朱砂批完最后一本奏折,突然发现茶盏下压着张薄纸。上面是冥岚的字迹:

  「丑时三刻,西偏殿角门」

  黎明踏入西偏殿时,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

  角门半掩着,冥岚立在阴影处,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束发的银冠泛着冷光。他手中提着一盏素纱宫灯,火光映得他眉目深邃,眼尾那颗痣在摇曳的光下显得格外妖冶。

  陛下。他微微颔首,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雨声里。

  黎明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狭窄的密道。墙壁上隐约可见斑驳的刻痕,像是孩童的涂鸦,可还未等他细看,冥岚已抬手拂过墙面,指腹抹去一层薄灰,痕迹便消失了。

  丞相似乎对这里很熟。黎明低声道。

  冥岚脚步未停:幼时曾随父亲入宫。

  他没说更多,可黎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指节在提到时微微绷紧。

  密道尽头是一间暗室,陈设简朴,唯有一张檀木案几,上面摊开一卷河工图。冥岚将灯搁在案角,手指点向武阳州的一处堤坝:刘墉贪墨的银两,七成经此地洗白,流入昭阳公主的私库。

  昭阳公主——当今太后。

  黎明瞳孔微缩。

  证据呢?

  冥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火漆印已被揭开,露出里面娟秀却透着锋利的字迹——太后的手谕,命河督行便宜之事。

  丞相连太后的密信都能截获,黎明抬眸,声音发冷,是不是哪天朕的朱批,你也能随手翻看?

  冥岚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时,那双总是冷峻的眉眼会微微弯起,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底下暗流涌动。

  陛下若不信臣,现在就可以唤禁军进来。他慢条斯理地将信函推至黎明面前,不过,臣建议陛下先看完这个。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封皮上烫着户部的官印。

  黎明翻开,指尖一顿——

  这是刘墉的私账,记录着这些年他与太后一党的金银往来,而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建武十二年,北三州赈灾粮款,抽七成,余者掺沙。

  那一年,北方饿殍遍野。

  那一年,冥岚的妹妹死在逃荒路上。

  黎明猛地合上册子。

  你想要什么?他直视冥岚的眼睛,别告诉朕,你费尽心思查这些,只是为了替妹妹报仇。

  冥岚静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黎明袖口的一道褶皱。

  这个动作太轻,轻得像是错觉。

  臣想要陛下坐稳这个江山。他低声道,至少,别再让下一个饿死在官道上。

  雨声渐大,密室里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团模糊的暗影。

  黎明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想起登基那日,冥岚立于百官之首,面无表情地看他接过玉玺。那时他以为这位丞相眼里只有权势,可现在……

  三万石粮食,明日真的能到通州?他转开话题。

  冥岚唇角微勾:陛下若不信,不如亲自去看看?

  ——他在邀请他微服出宫。

  黎明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黎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着粗布衣衫,混在冥岚的商队里穿过京城喧闹的街市。

  陛下,您该叫我。冥岚牵着一匹青骢马,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一件靛青色织锦长衫,腰间悬着一枚古朴的铜牌——冥氏商行大掌柜的凭证。

  黎明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低声道:……东家。

  冥岚眼底笑意更深。

  通州码头比黎明想象的还要混乱。

  漕船密密麻麻挤在岸边,苦工们赤着上身搬运货物,监工的鞭子在空中甩出刺耳的响声。冥岚带着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一艘挂着玄色旗帜的货船。

  粮食都在底舱。冥岚低声道,但今晚走不了。

  为何?

  冥岚没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黎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队户部差役正在逐一检查船只文书,为首的官员手里攥着一卷公文,赫然盖着刘墉的私印。

  ——他们在拦截赈灾粮。

  黎明眼神骤冷,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玉佩印信。

  冥岚忽然按住他的手腕。

  别急。他凑近黎明耳边,呼吸拂过他的耳廓,看下去。

  只见商队管事笑呵呵地迎上去,袖口一翻,露出半块玉珏。那户部官员脸色一变,竟匆匆挥手放行。

  ……你贿赂朝廷命官?黎明压低声音质问。

  冥岚轻笑:那是太后胞弟的信物,我上月从他赌桌上赢来的。

  黎明一时语塞。

  当夜,他们宿在商行别院。

  冥岚亲自端来热水,单膝跪地替黎明脱下沾满泥泞的靴子。皇帝脚踝白皙,被粗布袜子磨出一圈红痕,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疼吗?冥岚忽然问。

  黎明怔住。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他是皇子,是太子,是皇帝,理应忍受这些微不足道的疼痛。

  ……不疼。他别过脸。

  冥岚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抹在那片泛红的皮肤上。他的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摩挲过肌肤时带着细微的酥麻。

  黎明呼吸一滞。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哨声。

  冥岚猛地起身,一把将黎明推到屏风后:别出声!

  下一秒,箭矢破窗而入,钉在床柱上嗡嗡震颤。

  ——有人要杀他们。

  冥岚反手抽出藏在枕下的短剑,踹开房门冲了出去。黎明透过窗缝看见院中刀光剑影,那道靛青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黑衣刺客之间,剑锋所过之处绽开朵朵血花。

  一个刺客突然突破防线,举刀向窗口扑来!

  黎明抄起案上砚台砸过去,趁对方踉跄时夺下长刀。他自幼习武,这一刀本该斩下刺客头颅,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

  陛下心软了。

  冥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同时他的手覆上黎明握刀的手,带着他狠狠往前一送!

  温热的血溅在黎明脸上。

  赈灾粮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冥岚贴着他耳畔低语,嗓音比刀锋还冷,您今日不杀他,明日就会有更多灾民饿死。

  黎明的手在发抖。

  冥岚忽然扳过他的脸,用袖口一点点擦去他颊边的血迹。这个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方才杀人时的狠戾判若两人。

  习惯就好。他轻声道。

  当夜,黎明在陌生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三更时分,房门被轻轻推开。冥岚抱着被褥进来,无声地铺在床榻边的地上。

  ……你做什么?黎明撑起身子。

  守夜。冥岚背对他躺下,睡吧,陛下。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线条。黎明盯着那道背影看了很久,忽然道:冥岚。

  若朕……若我真想做个好皇帝,该怎么做?

  冥岚转过身。

  在黎明记忆里,这是丞相第一次用如此专注的目光看他,仿佛要透过这副年轻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

  首先,他轻声道,学会在杀人后好好睡觉。

  黎明忽然笑了。

  他躺回去,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竟真的沉沉睡去。

  回宫后,黎明开始夜夜噩梦。

  梦里总有一把刀,有时握在他手中,有时捅进他胸膛。每次惊醒,冷汗都浸透中衣,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陛下又没睡好?

  王德全捧着药膳进来时,黎明正盯着案上奏折出神。朱砂笔在河朔州疫病蔓延几个字上洇开一片红痕,像干涸的血。

  传太医……

  不必。

  清冷嗓音从殿外传来。冥岚手持青瓷食盒踏入内殿,朝服下摆还沾着晨露。他今日未戴丞相冠冕,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整个人素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安神茶。他将食盒放在案上,加了茯苓和柏子仁。

  黎明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掀开盒盖。茶汤澄澈,浮着两朵茉莉——比平日多了一朵。

  《商君书》第二十六章,冥岚仿佛不经意道,明主之治,不蔽于法

  果然又是暗语。黎明端起茶盏,任由热气模糊视线。自从通州归来,冥岚开始用这种方式教他帝王心术,像是刻意弥补他缺失的二十年帝王教育。

  茶很苦,回味却甘甜。

  刺客查到了?黎明问。

  冥岚指尖在案上轻叩三下——这是隔墙有耳的暗号。

  刘墉昨日去了慈宁宫。他话锋一转,声音略高,太后凤体欠安,陛下当亲往问安。

  黎明会意,起身时故意碰翻茶盏。褐黄液体在奏折上漫开,正好盖住二字。

  更衣。他冷声道,摆驾慈宁宫。

  ———

  太后正在赏梅。

  红梅映雪本该很美,可黎明只闻到浓郁的檀香味——那是为了掩盖某种药味。

  皇帝来了。太后没回头,金护甲掐断一枝梅,听说你近日与丞相走得很近?

  梅枝在黎明脚边跌落,碎红如血。

  丞相忠勤体国。

  忠勤?太后轻笑,他父亲冥远当年也这么,结果呢?私通戎族,满门抄斩。

  黎明猛地攥紧袖口。他当然知道十六年前的冥家谋反案,却不知……

  先帝仁慈,留了他一命。太后转身,凤眸如刀,皇帝觉得,这种人的儿子,真会忠心为主?

  回宫路上,黎明脚步虚浮。

  冥岚在御书房等他,案上摊开着北境军报。见皇帝面色苍白,他竟直接伸手探向黎明额头——

  别碰朕!

  黎明猛地后退,撞翻博古架。一尊玉狮子摔得粉碎,就像某种摇摇欲坠的信任。

  冥岚的手僵在半空。

  太后说了什么?他声音出奇地平静。

  黎明胸口剧烈起伏。他该质问吗?该把逆臣之子四个字砸在这张永远从容的脸上吗?

  可最终,他只是疲惫地坐下。

  河朔州的疫情……

  已控制住了。冥岚收回手,臣调了冥氏药行的三十名大夫,用的都是陛下私库的银子。

  黎明愕然抬头。

  您上月赐的五百两金,冥岚淡淡道,臣没入库,直接换了药材。

  原来如此。

  原来他每日批阅的奏折,冥岚都提前用朱笔在边缘做了细密批注;原来他随口提的政令,冥岚都默默铺好了路;原来那碗安神茶里多出的茉莉,是提醒他今日太后会发难……

  冥岚。黎明突然问,若朕要你死,你会反抗吗?

  烛火噼啪一响。

  丞相缓缓跪地,脖颈低垂,露出后颈一颗淡褐色小痣。这个姿势让黎明想起被驯服的鹤,折颈也折不断傲骨。

  君要臣死。他轻声道,臣求一杯鸩酒。

  黎明猛地将茶盏砸在墙上!

  瓷片四溅中,他揪住冥岚衣领将人拽起,却在四目相对时怔住——冥岚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纵容。

  你……黎明嗓音发颤,你早就知道太后会告诉朕?

  陛下迟早会知道。

  那为什么不解释?

  冥岚忽然笑了。他抬手,指尖轻轻拂去黎明肩头的一片茉莉花瓣。

  因为臣在等。

  等什么?

  等陛下问出口。

  夜风穿堂而过,吹熄了半室烛火。黑暗中,黎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擦过自己手腕——是冥岚的唇。

  一个吻手礼。

  却比任何誓言都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