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残魂萦绕·梦魇惊夜-《路灯下遇见你》

  离岛的日子,在草药苦涩的气味和潮汐规律的涨落中,缓慢地流淌。对于陆文清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与期盼的拉锯。

  沈如晦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偶尔会因为身体的剧痛或无边的梦魇而发出细微的呻吟,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白术先生每日数次为她施针、灌药,用尽毕生所学,吊住她那缕微弱的生机。陆文清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身下防止褥疮的软垫,用棉签蘸着清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他看着她在生死线上挣扎,心也如同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念雪的高热在白术先生的调理下,终于渐渐退去。孩子身体底子好,恢复得比母亲快许多。但她似乎被那夜的爆炸、追杀和母亲的惨状吓坏了,变得异常沉默和黏人。她不再哭闹,只是睁着一双酷似沈如晦的大眼睛,紧紧地抓着陆文清的衣角,或者蜷缩在母亲床榻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娃娃。陆文清心疼不已,除了照顾沈如晦,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安抚念雪,给她喂饭,哄她睡觉,试图用笨拙的温柔驱散她眼中的惊惧。

  夜深人静时,海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声。陆文清常常无法入眠,他坐在沈如晦床边的矮凳上,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他会想起与顾长钧在教堂分别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和激烈的枪声。顾长钧还活着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希望他还活着,又害怕知道他已经不在了的消息,那对如晦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也反复摩挲着那把从紫檀木盒里找到的、救了他命的奇特钥匙。这钥匙为何能打开排水渠的锁?是巧合,还是顾长钧早有安排?那个盒子里其他的文件和地契又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不敢轻易探究,生怕引来更大的祸端,只能将其深深藏起。

  就在他们抵达离岛的第三个夜晚,沈如晦的情况出现了变化。

  她开始发烧,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衰竭,而是滚烫的、来势汹汹的高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她在床榻上不安地扭动,破碎的呓语如同梦魇的碎片,断断续续地逸出。

  “雪……好大的雪……”

  “灯……路灯……等等我……”

  “长钧……快走……别管我……”

  “孩子……我的孩子……血……都是血……”

  “冷……好冷……”

  陆文清和白术先生都被惊动了。白术先生搭脉后,脸色更加凝重:“邪毒入里化热,这是体内残存的淤血和寒气在激烈抗争,是关键时刻!若能熬过这场高热,生机便能多一分;若熬不过……”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陆文清明白。

  两人彻夜未眠,用冷毛巾不断为她擦拭身体物理降温,白术先生又调整了药方,加重了清热凉血、解毒安神的药材。

  沈如晦的呓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痛苦。她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循环,时而是在那个定情的雪夜路灯下,时而是在教堂爆炸的火光中,时而又回到了失去第一个孩子的冰冷产房。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恐惧、悲伤和绝望,在高热的催化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饮孟婆汤……为什么还要记得……”她突然哭喊起来,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三生石……刻了名字……有什么用……还是……还是要分开……”

  “忘川水……好苦……长钧……我好痛……”

  陆文清听着她这些掺杂着前世今生执念的胡话,心如刀割。他紧紧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如晦,坚持住!念雪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为了念雪,为了……为了可能还活着的长钧,你一定要撑过去!”

  不知是他的呼唤起了作用,还是白术先生的药力终于生效,在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那一刻,沈如晦的高热奇迹般地开始消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呓语也停了下来,陷入了更深沉的、似乎是真正 restorative 的睡眠之中。

  白术先生再次搭脉,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细微表情:“热退了……脉象虽仍虚弱,但已无即刻的生命之危。最危险的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陆文清闻言,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连忙扶住床沿才稳住身形。他看着沈如晦终于恢复平静的睡颜,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那萦绕不散的死气似乎淡去了不少。

  希望,如同穿过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微弱却真实地照了进来。

  然而,他们都清楚,身体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心灵的创伤,以及外界那并未远去的威胁,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沈如晦何时能醒?醒来后如何面对再次丧子(虽然她自己可能尚未明确知晓)和顾长钧生死未卜的残酷现实?而“靖海王”的势力,真的不会找到这个偏僻的离岛吗?

  陆文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东方海平线上,朝阳正挣扎着跃出水面,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他们而言,前路依旧迷茫,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薄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