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三日乱-《从伪君子到逍遥仙:道侣伴我行》

  萧潇素手轻抬,稳稳接过那只空了的药碗。

  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三月暖阳融化了冰雪,为这略显沉闷的屋内带来一丝生机。

  她莲步轻移,裙裾微扬,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转身便朝屋外走去,身影轻盈如一片飘落的柳叶。

  屋外,两个小小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那抹倩影出现,小谷月轩与小荆棘立刻像两只欢快的小鸟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迫不及待地簇拥在她身边。

  小谷月轩年纪稍长,行事更显稳重。

  他规规矩矩地躬身抱拳,小脸上满是敬重:“拜见师叔!劳烦师叔亲自照料师父,弟子代师父谢过师叔,辛苦师叔受累了!”

  言语清晰,礼数周全。

  而小荆棘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他像只粘人的小兽,伸出小手就紧紧攥住了萧潇素雅的衣角,仰着小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期待和撒娇:

  “师娘!师娘!别管屋里那个臭老头子了,他壮得像头牛!你再给我做些红豆饼好不好?就昨天那种,甜甜糯糯的,可香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轻轻摇晃着萧潇的手臂,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师娘”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进了屋内无瑕子的耳中。

  他原本正佯装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此刻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不止。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个激动无比的“鲤鱼打挺”就要从床上弹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

  这突如其来的激动让他完全忘记了此刻身处床榻,头顶之上便是结实的房梁。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呼“哎哟!”,无瑕子那颗饱含激动与喜悦的脑袋,结结实实、力道十足地撞在了坚硬的房梁上!

  这突兀的声响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屋外的萧潇、小谷月轩、小荆棘,以及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老仆老胡,齐齐循声转头,目光瞬间聚焦在屋内。

  只见床榻之上,刚刚还“重伤垂危”的无瑕子,此刻已经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嗖”地一下重新拉好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全身,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若非他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隆起一个通红的大包,刚才那声痛呼和撞击声,简直像是一场幻觉。

  他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刻意放得又轻又缓,仿佛刚才那个激动撞梁的人根本不是他。

  萧潇的目光在那“熟睡”的身影和被子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无奈。

  她收回视线,对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荆棘,温柔地点了点头,声音如春风拂面:“好,师娘这就去给你做。”

  得了应允,小荆棘立刻欢呼起来,小谷月轩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两个孩子像终于盼到母亲归巢的雏鸟,一左一右,叽叽喳喳地簇拥着萧潇,蹦蹦跳跳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小小的身影充满了纯粹的快乐。

  老胡看着他们走远,也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准备跟上去帮帮手。

  就在这时,一道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直接钻入他的耳中。

  这是无瑕子以精深内力凝聚的传音入密!

  “老胡!老胡!你先等等!别急着走!”

  老胡脚步一顿,心领神会地留在了原地。

  屋内的无瑕子,如同潜伏的猎豹,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确认萧潇带着两个孩子确实走远了,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他才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噌”地一声就从床榻上窜到了老胡面前。

  此刻的无瑕子,哪里还有半点“病重”的模样?

  他额头上那个撞出来的大包红得发亮,异常醒目。

  一张老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窘迫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鼓得像一对铜铃,里面交织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浓浓的羞赧。

  他一把抓住老胡的胳膊,压低了嗓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音,急切地追问:

  “老胡!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妹…师妹她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还有棘儿那小子…他…他刚才叫…叫师妹什么?‘师娘’?!她…她……”

  他语无伦次,那个关键的称呼在舌尖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用力一跺脚,恼羞成怒地低吼:“哎呀,总之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快说!”

  老胡名义上是无瑕子的仆人,但数十年的陪伴与扶持,早已让无瑕子将他视为最亲近、最信任的知己好友。

  此刻,这位名震江湖的逍遥谷主,正像个情窦初开又捅了篓子的毛头小子,眼巴巴地向自己的老友求助。

  老胡看着自家主人这副从未有过的慌乱模样,忍不住咧开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地笑出了声,带着点促狭:

  “主人,嘿嘿,您这副模样…老奴我侍奉您大半辈子,可还是头一回见到呢!真是…真是开眼了!”

  无瑕子被他笑得脸上更是挂不住,又羞又恼,扬起巴掌作势要拍老胡的脑门,脸上红潮未退:

  “混账!少在这儿说风凉话!快给我说正事!到底怎么回事?师妹怎么会来?棘儿那小子乱叫什么?”

  老胡见好就收,连忙清了清嗓子,努力摆正神色,但眼底的笑意还是藏不住:

  “主人,您先别急。您知道吗?今天,已经是您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第三天了!”

  “什么?!”无瑕子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赶紧压下去,一脸难以置信,

  “已经…已经过去三天了?!那…那萧潇师妹她…她是不是…是不是看到我…我醉酒的样子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老胡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又带着点“您自求多福”的意味:

  “二主人她啊,何止是看到了您醉酒的样子。您那惊天动地的‘酒疯’,二主人可是从头到尾,一点不落地…全看在眼里了。”

  “啥?!我…我还发起了酒疯?!”无瑕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老脸,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只觉得一世英名尽付流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见人。

  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猛地又想起关键问题,放下手,急切地盯着老胡:

  “不对!师妹她…她怎么会突然来逍遥谷?她不是…不是……”那个名字在他嘴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老胡看着主人这副急切又窘迫的模样,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故意拿腔拿调地拖长了声音:

  “主人啊,这个嘛…说来可就话长了。那个…您之前珍藏在小库房最里头,那几块百年玄铁……”

  无瑕子此刻哪还有心思计较什么玄铁,只想立刻知道答案,不耐烦地连连挥手打断他: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说清楚,那些破铁疙瘩你全拿走!赶紧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哈哈!那就多谢主人慷慨啦!”老胡顿时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这才回忆起这鸡飞狗跳的三天,以及自家主人那为爱痴狂、堪称惊世骇俗的表现。

  “主人呐,您是不知道。三天前您喝醉之后,那真是…一发不可收拾。您先是抱着咱们逍遥谷门口那块刻着门派名字的大青石,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鼻涕眼泪糊了一石头。

  您非说是那块石头的错,要不是它杵在这儿,您当年就不会在这破石头旁边送走二主人……”

  老胡边说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发酒疯的无瑕子踹了几脚的闷痛感,“后来您更是发起狂来,谁都不让靠近,老奴我想扶您回房,结果…唉,您懂的。”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无瑕子听得面红耳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咳…老胡,这些…这些细枝末节就甭提了!快说说重点,师妹她为啥会来逍遥谷?”

  “主人,这就是原因呀!”老胡两手一摊,一副“这不显而易见吗”的表情。

  “啥?!”无瑕子彻底懵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就因为自己喝醉了,撒了酒疯?师妹就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二爷当时看着您抱着石头哭,小大人似的嘀咕了一句‘捂着耳朵偷铃铛?’。大爷更稳重些,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啊,大爷就做主,给远方的二主人写了一封信。”老胡解释道。

  “啥?!还写了信?!”无瑕子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紧张地抓住老胡的肩膀,“信上…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内容?”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说到这个,连老胡这样见惯风浪的老江湖,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赧然,他干笑了两声:“这个嘛…信上写着…写着‘师兄无瑕子突染恶疾,沉疴难起,恐时日无多,万望师妹念及同门之谊,速归逍遥谷见最后一面’。”

  无瑕子听完,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

  完了!全完了!装病装到师妹头上了!还是“时日无多”的重病!这…这简直是……

  老胡赶紧接着道:“信写好了,大爷又出主意,知道二主人离得远,寻常信鸽怕误事,就特地拜托了刚好路过谷里的‘花痴’前辈帮忙送信。花痴前辈的脚程您是知道的,那真是快如疾风。二主人接到信,心急如焚,星夜兼程,奔波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昨天辰时,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逍遥谷。”

  “原来…原来是这样……”无瑕子喃喃道,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师妹奔波辛劳的心疼,更有对自己醉酒误事、导致谎言被戳破的无限懊悔和羞耻。

  他下意识地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背,忍不住抱怨道:“这酒老头酿的什么破酒,后劲忒大,喝完之后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又酸又痛!”

  老胡看着自家主人这副懊恼又强撑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无瑕子狐疑地看向老胡,总觉得他今天这笑容格外刺眼,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

  看着老胡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无瑕子心头那点不安和心虚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老胡…之后…之后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我…我除了抱着石头哭,还…还干了啥?”他问得底气全无。

  就在这时,小荆棘那充满活力、如同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人还没到,兴奋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师父!师父!您真厉害!徒儿以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您武功这么高强!简直是深藏不露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脸上满是崇拜,对着无瑕子就竖起了大拇指。

  老胡一见这小祖宗来了,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立刻收敛,换上一副“此地不宜久留”的表情。

  他轻咳一声,对着无瑕子飞快地说道:“主人,老奴突然想起来,小库房那边还有点急事要处理!那几块玄铁…嘿嘿,老奴就先去拿了!剩下的事情…嗯…二爷他亲身经历,讲得肯定比我清楚!您慢慢听,老奴告退!”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滑溜的泥鳅,又如矫健的灵狐,脚下一点,整个人便“嗖”地一下消失在原地,溜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无瑕子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一点点转过头。

  他看着眼前两眼放光、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小荆棘,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能让这个向来眼高于顶、只对武功和美食感兴趣的小徒弟如此兴奋、如此崇拜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没等无瑕子开口询问,小荆棘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小嘴叭叭叭,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师父!您不知道,师娘刚进谷门那会儿,您虽然躺在床上‘病’得迷迷糊糊,可师娘一靠近床边,您‘噌’地一下就坐起来了!那速度,比徒儿抓兔子还快!您一把就抓住了师娘的手,攥得可紧了,师娘挣都挣不开!然后您就开始说胡话了!”

  小荆棘模仿着无瑕子当时的语气和动作,一手叉腰,一手夸张地指向天空,义愤填膺地喊道:“‘何傲天那个混账王八羔子!我无瑕子当初真是瞎了眼,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能护师妹一生周全!结果呢?他倒好,拍拍屁股走得那么早!丢下我师妹一个人孤苦伶仃,受尽人间大苦!苍天无眼啊!我就算是做鬼,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他!’师父,您骂得那叫一个气势汹汹,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模仿完,小荆棘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这还没完呢!师父,您骂着骂着,不知从哪里,真的!就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块皱巴巴的手绢!然后您就开始嚎啕大哭!那哭声,震天动地啊!眼泪鼻涕哗哗地流,全蹭在那手绢上了,哈哈哈,师娘当时那表情…哎哟,笑死我了!师父您哭得实在是太…太投入了!”

  小荆棘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师父的脸已经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无瑕子双手猛地捂住脸,指缝间露出的皮肤滚烫。

  他现在只想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好让他一头钻进去,永远不要再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一世英名啊!几十年积攒的威严和形象啊!就在这短短三天里,被自己亲手砸了个稀巴烂!

  然而,小荆棘的“精彩”汇报显然才刚刚开始。

  他话锋一转,小脸上的崇拜之色更浓,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星:“不过师父!最最最让徒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还是您那通天彻地的绝世武功!简直帅呆了!”

  武功?

  无瑕子捂着脸的手指微微分开一条缝,露出一点缝隙看向小荆棘,心中一片茫然:我发酒疯还展示武功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小荆棘完全沉浸在回忆的兴奋中,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您拉着师娘的手,说您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她,想和她重游咱们逍遥谷最美的‘逍遥三景’!然后您就真的带着师娘去了!”

  “第一站是‘悬桥’!您说要看最美的‘悬桥夕照’。可那会儿天才刚过午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呢,离夕阳西下早着呢!您老人家一看,顿时就火了!”

  小荆棘学着无瑕子当时怒发冲冠的样子,指着天空大骂:“‘岂有此理!你这贼老天!还有你这不懂事的破太阳!我师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看看夕照美景,你居然敢不给面子?挂那么高做什么?!给我下来!’”

  “师父您是不知道,您指着那太阳,足足骂了有一个多时辰!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引经据典,徒儿在旁边都听呆了,学了好多新词儿!”

  小荆棘一脸钦佩:“骂完了还不解气!您突然大吼一声‘师妹看好了!师兄这就去把这不懂事的太阳揪下来,给你出气!’然后您就做了一件徒儿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

  小荆棘激动得小脸通红,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您老人家,就在那悬桥之上,猛地一提气,足下一点,整个人‘嗖’地一声,就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朝着旁边那百丈高的悬崖峭壁就跳了过去!

  然后您施展绝世轻功,身如青云,扶摇直上!那悬崖在您脚下简直如履平地!

  您蹭蹭蹭地就往上蹿,越爬越高,越爬越高,嘴里还喊着‘太阳小儿休走!吃我无瑕子两拳!’

  我的天哪!师父!您当时简直帅得像神仙下凡!徒儿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就是……”小荆棘的声音突然低了一点,带着点忍俊不禁,

  “就是…您老人家爬得太高了,光顾着追太阳,没看清落脚点…结果…结果一脚踩空……‘啪叽’一下,从好高的地方摔了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大屁墩儿!噗……哈哈哈……”

  小荆棘终究没忍住,再次大笑起来。

  听到这里,无瑕子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也彻底崩溃了。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默默地、机械地转过身,不再看手舞足蹈的小荆棘,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回自己的屋子。

  然后,一头扎进床榻,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

  他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脸面再去听任何关于自己醉酒后的“光辉事迹”了。

  可惜,小荆棘的倾诉欲和表达崇拜的热情才刚刚被点燃,岂是区区一床被子能阻挡的?

  他不管不顾,径直跟着闯进了屋内,站在无瑕子的“被窝堡垒”旁,继续他那绘声绘色、事无巨细的“实况转播”。

  什么在第二景“流泉飞瀑”,非要给师娘表演徒手攀爬瀑布,结果被湍急的水流冲成了落汤鸡;什么在第三景“幽谷氤氲”,嫌弃当天雾气不够浓,没有仙气飘飘的效果,竟然一头冲进厨房,扛了一大袋面粉出来,运起轻功满幽谷地抛洒,硬生生造出了一场“人造雾霾”,弄得整个山谷白茫茫一片,他自己也成了个“面人”……

  小荆棘的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语气时而惊叹,时而爆笑,尤其是对无瑕子醉酒状态下“独创”的两门“绝世神功”——“锤日之拳”和“攀瀑之掌”,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学习欲望,缠着无瑕子非要学不可。

  厚厚的被子下,无瑕子双目无神地瞪着黑暗,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躯壳,飞到了九霄云外。

  完了,彻底完了。

  几十年辛苦建立的威严形象,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逍遥谷主,所有的尊严和体面,就在这短短的三日醉梦里,被自己亲手砸得粉碎,毁得干干净净。

  此刻的他,只愿长睡不愿醒。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对他的打击还不够。

  就在这社死的深渊时刻,院墙外,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浓浓酒意和明显不满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如同炸雷般响起:“无瑕子老儿!无瑕子!你这老小子给老夫滚出来!”

  是忘忧谷的酒仙!而且听这动静,来的似乎还不止他一人。

  出于最后一点残存的江湖礼仪和谷主尊严,无瑕子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他顶着那张生无可恋、苍白如纸的脸,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慢吞吞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院门外,果然站着一群人。

  忘忧七贤,除了那位痴迷花草的“花痴”没露面,其余六位:酒仙、神医、丹青、书生、仙音、以及最宅的橘叟,竟然全到齐了!

  这阵仗让无瑕子心头又是一紧。

  更让他眼皮直跳的是,这六位“贤人”,此刻完全没有半点平日里的仙风道骨或儒雅斯文。

  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瓦刀、提着泥桶、扛着修缮用的木料工具,风尘仆仆,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和显而易见的不爽。

  就连向来清冷、只爱音律的仙音仙子,此刻怀里也颇为违和地抱着两盆青翠欲滴的盆栽,俏脸微寒。

  无瑕子被这阵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问道:“诸位…诸位贤友,这是…这是要做甚呀?怎地如此…兴师动众?”

  他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酒仙一个箭步上前,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一把就薅住了无瑕子的衣领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怒气冲冲地吼道:

  “做甚?!还不是你这老混蛋干的好事!你倒好,醉生梦死三天,醒来啥都不记得了?!

  你给老夫好好想想!昨天深夜!三更半夜啊!你一身能把人熏晕过去的酒气,像个煞星一样闯进我们忘忧谷!

  扯着嗓子嚷嚷,说什么‘萧潇师妹回来了!她住的屋子居然生了蚊虫?!这还了得!肯定是屋子年久失修,该好好修缮了!’”

  酒仙越说越气,手指都快戳到无瑕子鼻子上了:

  “你当时那叫一个颐指气使!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非说你是谷主,这事你说了算!

  让我们忘忧七贤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必须在一天之内,把你师妹的屋子给修缮得焕然一新!

  要弄得比皇宫还舒服!还说什么‘材料要用最好的,人手不够你们自己想办法!’”

  “好家伙!这一晚上!”酒仙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一会儿支使丹青老弟去刷墙,一会儿又嫌神医老哥拌泥灰不够快,一会儿又嚷嚷着让书生老弟去城里买最好的琉璃瓦!把整个忘忧谷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我们几个老骨头,愣是被你折腾得一宿没合眼!”

  酒仙吼完,看着无瑕子那张茫然又心虚的脸,突然阴阴地笑了起来,缓缓凑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你完了”的幸灾乐祸:

  “嘿嘿!无瑕子老儿,我们忘忧谷的兄弟姊妹们,这次可是看在萧潇妹子的面子上,才忍了你昨晚的混账行径!但是,亲兄弟明算账!看见仙音妹子怀里那两盆宝贝疙瘩没?”

  他指了指仙音怀里那两盆造型雅致、叶片青翠欲滴、散发着淡淡奇异清香的植物:

  “那可是花痴妹子压箱底的宝贝,‘七里香’和‘驱邪草’!

  专门用来驱赶蛇虫鼠蚁、净化居所的灵植!每一盆都是精心培育多年,价值千金!

  还有我们用的这些上好的金丝楠木料、云纹琉璃瓦、南海珍珠粉调的墙泥…嘿嘿,等会儿修缮完,这些材料费、工费,还有我们几个老家伙的精神损失费,麻烦你——现!金!付!讫!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现金付讫”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无瑕子的心口上。

  整个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逍遥谷是出了名的穷!穷得叮当响!日常开销全靠弟子们钓鱼、打猎、挖矿、偶尔接点江湖救急的捉刀任务来勉强维持。

  别说千金,就是百两现银,现在谷里也未必能凑得出来!

  无瑕子眼前发黑,嘴唇哆嗦着,还想挣扎一下,试图辩解:“酒…酒仙兄,这个…昨晚的事我确实不记得了…你看这材料费…工钱…能不能…”

  “不能!”酒仙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一把推开抓着自己衣襟的无瑕子,转身对着身后的忘忧谷众人,声音洪亮地宣布:

  “诸位兄弟姊妹都听好了!无瑕子老儿刚才亲口说了!今日修缮完萧潇妹子的雅舍,他逍遥谷就是砸锅卖铁,当裤子卖裤子,也保证现金付讫,绝不拖欠!”

  他故意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又提高声音补充了一句:“提醒一句啊!咱们无瑕子谷主向来大方!他说了,可以用他谷里的东西抵账!看上什么,只要等价,尽管开口!”

  此言一出,忘忧谷众人眼睛都亮了!

  丹青先生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甚好甚好!老夫早就看中他书房里挂着的那幅苏东坡的真迹字帖了,这次正好!”

  仙音仙子抱着花盆,清冷的嗓音也响起:“一会儿我也去他珍藏曲谱的阁楼里瞧瞧。”

  书生摇着折扇,温文尔雅地补充:“在下对无瑕兄收藏的那几方古砚,亦是心仪已久。”

  神医和橘叟也相视一笑,显然也各自有了心仪的目标。

  几人说完,完全无视了无瑕子那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和徒劳伸出的、试图阻拦的手。

  他们自顾自地绕过他,扛着材料,提着工具,熟门熟路地朝着萧潇居住的院落走去,热火朝天地开始叮叮当当地修缮起房屋来。

  温暖的阳光下,无瑕子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微风吹动他凌乱的发丝。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群如同强盗般冲进自家“宝库”的“债主”们,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

  那惨白的脸色,随着院中不断传来的翻找声、估价声、以及“这块木头不错”、“那幅画归我了”的议论声,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晕厥过去。

  逍遥谷主,一世“英名”,连同他那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谷底库房,似乎都在今日,迎来了彻底破产清算的悲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