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冻土埋金诺,龙鳞烙帝心-《大唐有一帮古惑仔》

  龙首原的暮色如同泼墨,将新筑的红砖堡垒浸染成一片暗沉的铁灰。地窖口昏黄的油灯光晕里,李世民沾满泥污的双手死死攥着那串沉甸甸的土豆,指甲缝里嵌着冻土和凝结的血痂。方才在雪地里癫狂的喜悦,此刻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礁石。

  “秦卿…”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剧烈宣泄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起眼,目光如同穿过地窖幽深的阴影,望向那堆积如山的“金山”,“有此神物…朕的大唐…朕的子民…有救了!绝对有救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何时…何时能推广天下?”

  寒风卷着雪沫,从地窖口倒灌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秦哲脸上的狂傲与掌控感渐渐沉淀下去,代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深沉的忧思。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那堆土豆前,弯腰拾起一个,指腹摩挲着那粗糙带泥的表皮,如同抚摸着一枚沉重的砝码。

  “陛下,”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李世民心头,“急不得。”

  “为何?!” 李世民猛地踏前一步,急切的火焰在眼中复燃,“此乃救民活命之神粮!早一日推广,便能活人无数!岂能拖延?!”

  “活人无数?” 秦哲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他将土豆丢回“金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陛下,您信不信,这土豆番薯今日出了龙首原,明日便能成为您龙案上最烫手的催命符?后日…便是您这贞观盛世的——掘墓锹!”

  “你!” 李世民瞳孔骤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 秦哲猛地转身,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刺李世民眼底,“陛下!您登基才多久?半年!龙椅坐稳了吗?玄武门的血…干透了吗?渭水之盟的屈辱…忘干净了吗?五姓七望的眼线…从您这甘露殿,插到边关犄角旮旯了吗?!”

  他每问一句,便踏前一步,那尸山血海磨砺出的凶戾气势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拍打着帝王的心防!

  “亩产四千斤!六千斤!这是什么?!这是神迹!是足以让世家豪强赖以盘剥万民、掌控地方命脉的粮仓——变成一堆臭不可闻的烂谷子!”

  “您信不信!只要这土豆番薯推广的风声漏出去一丝!明天!五姓七望的族长就能跪在您太极殿外,抱着祖宗牌位哭嚎!后天!御史台弹劾您‘擅改祖制’、‘亵渎农神’的奏章就能堆满您的龙案!大后天!各地的‘祥瑞’、‘灾异’就能像雪花片一样飞进长安!说您无德,触怒上天,才降下此等‘妖物’祸乱农事!”

  “到时候!您寸步难行!寸步难行啊陛下!” 秦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您要赈灾!他们卡你粮!您要征粮!他们囤积居奇!您要推广新粮?他们能煽动愚民,把这救命的土豆当妖孽烧了!信不信?!”

  “轰——!” 李世民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地窖土壁上!秦哲描绘的图景,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他身为帝王最深的恐惧!世家!那盘根错节、如同千年老树根须般缠绕着整个帝国肌体的毒瘤!他们的反扑…绝对会比渭水的突厥铁骑更加阴毒,更加致命!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世民的里衣。方才怀抱“金山”的狂喜,此刻只余下彻骨的冰寒和巨大的无力感。他靠着土壁,缓缓滑坐在地,沾满泥污的手指深深插进冻土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帝王的光环在潮湿阴冷的地窖里,显得如此脆弱而苍白。

  “那…那该如何…”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迷茫和疲惫,“难道…就看着它烂在地窖里?看着朕的子民…继续饿死冻死?”

  地窖里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李世民粗重的喘息。

  秦哲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着这位坐在地上的、一身泥泞的帝王。他脸上的凶戾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

  “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别着急。您才刚上路。这龙椅,您屁股还没坐热呢。”

  “路,得一步一步走。”

  “饭,要一口一口吃。”

  “世家这棵千年老树,盘根错节,想连根拔起?得先砍断它的枝丫,掏空它的根基,最后…才能给它致命一击!”

  “急?” 秦哲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急,只会把自己绊倒,摔个狗啃泥。”

  他顿了顿,看着李世民那双因疲惫和压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陛下,别忘了。咱们…是朋友。”

  “朋友?”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灼热的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和…帝王本能的试探,“秦卿!你要什么?!只要能让这神粮惠及万民!裂土封王!朕绝不吝惜!!” 裂土封王!这是何等重诺!足以令任何枭雄疯狂!

  秦哲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贪婪,只有一种洞穿世情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他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陛下,说好了的。”

  “我秦族,不要官。”

  “不要爵。”

  “更不要什么鸟王位。”

  “我们这帮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就想…把这大唐,弄得好一点。”

  “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少受点我们当年在港岛受的罪,少流点我们当年砍人时流的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轻声念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窖的土层,望向渺远不可知的未来,“这话,不是拿来在朝堂上喷唾沫星子的漂亮话。”

  “是从骨头缝里抠出来的念想!”

  “让咱们的后世子孙…少受苦。”

  “少受点…这身不由己的苦!”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李世民,那目光坦荡、锐利,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陛下,我秦哲和这一万兄弟,豁出命去帮您,不为别的。”

  “就求一样——”

  “您心里…记着咱们这份情。”

  “记着这地窖里的土豆番薯。”

  “记着咱们秦族流的血,流的汗。”

  “等哪天…您坐稳了江山,收拾了门阀,大权在握的时候…”

  秦哲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赤裸裸的、街头混混式的警告:

  “别学那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勾当!”

  “否则…”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狰狞如同地狱恶鬼,“咱们秦族的刀,砍得了突厥王,也砍得碎承天门的铜钉!”

  死寂!

  彻骨的死寂笼罩着地窖!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堆满“金山”的土壁上,如同两只沉默对峙的洪荒巨兽。

  李君羡站在地窖口,手死死按着刀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李世民坐在地上,泥污和血痂沾满了龙袍。他仰着头,看着秦哲那张在光影明灭中如同魔神的脸。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灵魂出窍般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味的释然!

  “卸磨杀驴…”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帝王心术里最阴暗、最不可言说的一角,被这粗鄙的市井俚语,撕得鲜血淋漓!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秦哲,而是狠狠地、深深地插进身旁冰冷的冻土里!坚硬的土块和碎石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混合着污泥,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没有言语。没有誓言。

  只有那深深嵌入冻土的、沾满帝王鲜血和泥土的五指!

  如同一个最原始、最沉重、也最血腥的烙印!

  深深地,刻在了龙首原这块被诅咒又孕育着希望的土地之上!

  油灯的光晕在地窖深处摇曳,将李世民指缝间渗出的、混合着泥污的暗红血液,与那堆沉默的、金黄的土豆山,染成一片混沌而悲壮的颜色。秦哲那句“卸磨杀驴”的余音,如同淬毒的冰棱,悬在贞观朝堂的穹顶,映照着千里之外突厥王帐中跳动的篝火,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