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与尘kvv-《无数之众》

  第一章:早班的铁腥味

  凌晨四点半的闹钟没响,是窗外装卸工的铁皮推车轱辘碾过水泥地的声响把陈铁喊醒的。他摸过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光刺得他眯起眼——四点三十五分,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没顾上揉眼睛,他踩着拖鞋往卫生间冲。冷水扑在脸上时,镜子里的人晃了晃: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已经有了笑纹,只是很少笑,那纹路便总透着股疲惫。下巴上的胡茬冒出青黑色的硬茬,他摸了摸,没刮,反正到了车间里,汗混着机油,刮不刮都一个样。

  厨房的电饭锅里温着昨晚剩下的米饭,他挖了两大勺装进铝饭盒,又夹了半块咸菜,揣进帆布工具包。出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他摸着墙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楼梯接缝的凹陷处——走了五年,闭着眼都不会错。

  厂门口的早点摊刚支起来,蒸腾的热气裹着油条的香味飘过来。陈铁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最终还是转身往车间走。上个月儿子的学费交了,房租还欠着半个月,能省一点是一点。

  “铁哥,来这么晚?”门口的保安老张抬头笑了笑,手里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

  “闹钟没响。”陈铁点点头,掏出工作证刷了一下,闸机“嘀”的一声开了。

  车间里已经有了动静。巨大的机床嗡嗡地转着,金属切割的火花时不时从机器缝隙里蹦出来,落在地上,瞬间冷却成黑色的小卷。空气里飘着机油和铁屑混合的味道,呛人,却让陈铁觉得踏实——在这味道里待了八年,早就刻进骨头里了。

  “陈师傅,3号机的零件卡壳了,班长让你去看看。”新来的学徒小李跑过来,手里的扳手还在晃。

  陈铁应了一声,往3号机走。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他弯腰凑近进料口,眯着眼看了看,伸手从工具包里摸出螺丝刀,又从口袋里掏出块擦机布,垫在手上,慢慢伸进机器里。金属的冰凉透过布料传过来,他屏住呼吸,手指一点点调整着卡住的零件。

  “小心点,别碰着齿轮。”班长王建国走过来,手里拿着登记表,“昨天这批零件要赶工,中午别休了,食堂给加个鸡腿。”

  陈铁“嗯”了一声,手指猛地一用力,卡住的零件“咔嗒”一声归位。机器的转速慢慢稳了下来,他抽回手,擦机布上沾了片带血的铁屑——刚才不小心蹭到了指缝,没什么大碍,他往裤子上蹭了蹭,继续调试机器。

  小李在旁边看着,小声问:“陈师傅,你手上怎么那么多疤啊?”

  陈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和指关节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疤痕,有的是被铁屑划的,有的是被机器夹的。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螺丝刀递给小李:“学着点,调机器得靠手感,急不来。”

  太阳慢慢爬高,透过车间顶部的天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机器的轰鸣声没停过,陈铁的脚步也没停过。他从3号机走到5号机,又从5号机走到8号机,手里的工具换了一把又一把,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衣领里,很快就被体温烘得半干。

  中午吃饭时,他坐在车间角落的台阶上,打开铝饭盒。米饭已经凉了,咸菜有点咸,他就着车间里的自来水往下咽。小李端着食堂的盒饭走过来,把里面的鸡腿夹给他:“陈师傅,我不爱吃鸡腿,给你。”

  陈铁愣了一下,把鸡腿推回去:“你吃吧,我这咸菜就米饭挺好。”

  “没事,我真不爱吃。”小李硬是把鸡腿塞到他饭盒里,“我妈说,干活的人得吃点荤的,有力气。”

  陈铁看着饭盒里的鸡腿,金黄的外皮泛着油光,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小李:“拿着,甜的。”

  小李接过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谢谢陈师傅!”

  下午的活儿更重。要赶在下班前把这批零件加工完,送到下一道工序。陈铁盯着机器的进料口,手里的扳手时不时调整一下转速。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落在机器的外壳上,很快就蒸发了,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快下班时,王建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辛苦你了,这批零件赶出来了,晚上能早点回去歇着。”

  陈铁点点头,开始收拾工具。把螺丝刀、扳手一一放进工具包,又用擦机布把机器表面的铁屑擦干净。他做这些的时候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熟练——这台机器陪了他五年,就像老伙计一样,得好好待它。

  走出车间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的早点摊换成了卖夜宵的,热气腾腾的馄饨香味飘过来。陈铁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想了想,买了一碗馄饨,打包带走——儿子最爱吃馄饨,今天早点回去,让他高兴高兴。

  路上的路灯亮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提着馄饨,脚步比早上快了些。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微信:“儿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说想你了。”

  陈铁笑了笑,打字回复:“快了,买了馄饨,让他等着。”

  晚风有点凉,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加快了脚步。远处的高楼亮着灯,近处的小胡同里传来狗叫声。他知道,再走两条街,就能看到家里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那是他每天干活的动力,是他在这满是钢与尘的世界里,最温暖的光。

  第二章:齿轮里的温度

  陈铁推开门时,儿子陈乐乐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在跟题目较劲。妻子林秀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开门声,探出头来:“回来了?快洗手,馄饨我给热一下。”

  “不用热,我路上捂着,还温着呢。”陈铁把馄饨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摸了摸乐乐的头,“作业写完了吗?”

  乐乐抬起头,眼睛亮了亮:“爸,就剩数学题了,这道题我不会。”他把作业本推到陈铁面前,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段图。

  陈铁凑过去看了看,是道应用题。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文化不高,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干活了,这些题得琢磨琢磨。“你先吃馄饨,爸给你想想。”他把馄饨碗端到乐乐面前,看着儿子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了点汤,他伸手给擦掉。

  林秀洗完碗出来,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子俩,叹了口气:“今天房东又来电话了,问房租什么时候交。”

  陈铁的动作顿了顿,点点头:“知道了,这个月工资应该能发,发了就给他。”

  “你上次说的涨工资,到底靠谱吗?”林秀的声音有点低,“乐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择校费还没着落呢。”

  “靠谱,王班长跟我说了,这批零件赶完,厂里效益好,就能涨点。”陈铁说得有点底气不足——这话班长说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没下文。但他不能在妻子面前露怯,只能硬着头皮安慰,“放心吧,我多干点活,总能凑够。”

  乐乐吃完馄饨,把碗推到一边,又凑到陈铁身边:“爸,你今天在厂里干活,有没有看到大机器?”

  “看到了,可大了,一转起来,火花可好看了。”陈铁想起白天机器上的火花,嘴角扬了扬。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我想看看大机器怎么转的。”乐乐睁着大眼睛,满是期待。

  陈铁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带儿子去厂里。车间里又脏又吵,还有危险,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干活的样子。“厂里不让小孩进,等你长大了,爸再带你去。”他摸了摸儿子的头,把作业本拉过来,“来,爸给你讲这道题。”

  第二天早上,陈铁醒得比闹钟早。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做好早饭,又把乐乐的书包检查了一遍,才叫醒妻儿。送乐乐到幼儿园门口时,儿子拉着他的衣角:“爸,你今天早点回来,我画了大机器,想给你看。”

  “好,爸尽量早点回来。”陈铁蹲下来,抱了抱儿子,转身往厂里走。

  车间里的气氛有点不一样。平时吵吵闹闹的,今天却安静了不少。陈铁走进来,看到工人们都围在公告栏前,议论纷纷。

  “这是要裁员啊?”

  “听说厂里效益不好,要裁掉一半的临时工。”

  “那我们这些正式工会不会有事?”

  陈铁挤进去看了看,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车间人员优化通知”,说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要精简人员,临时工月底前全部清退,正式工也要考核,不合格的也要调岗。

  他心里一沉,转身往王建国的办公室走。推开门,王建国正坐在桌子后面抽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班长,这通知……”陈铁的声音有点干。

  王建国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没办法,上面的意思。现在市场不好,订单少了,不裁人不行。”

  “那我们正式工……”

  “正式工要考核,看这几个月的产量和质量。你放心,你干活踏实,产量质量都没问题,肯定没事。”王建国顿了顿,又说,“就是临时工那边,小李他们估计要走了。”

  陈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小李虽然刚来没多久,但人勤快,嘴也甜,平时总跟着他学技术。他想起昨天小李塞给他的鸡腿,又想起儿子期待的眼神,鼻子有点酸。

  回到车间,小李正蹲在机器旁边,手里拿着擦机布,慢慢擦着机器上的铁屑。看到陈铁过来,他站起来,笑了笑:“陈师傅,你看这通知了吗?我可能要走了。”

  陈铁点点头,没说话,蹲下来帮他擦机器。

  “我其实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