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姐姐v-《无数之众》

  巷子口的梧桐树又落了一层叶时,我第一次见到丹丹姐姐。

  那年我八岁,刚随父母搬到这条老巷。墙皮斑驳的老房子挤在一块儿,檐角的蛛网结了又破,晾衣绳上总飘着各家的床单被罩,风一吹就像褪色的旗子。母亲牵着我的手,指着斜对门那扇红漆剥落的木门说:“以后叫丹丹姐姐,她比你大十岁,懂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红绳。她看见我们,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脆生生的:“阿姨好,你是新来的小妹妹吧?我叫丹丹。”

  她手里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刚摘的扁豆,沾着新鲜的泥土。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一点儿也不狼狈。

  从那天起,丹丹姐姐就成了我童年里最亮的光。

  老巷的日子慢,像屋檐下滴的水。父母忙着生计,常常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我放学回家,钥匙刚插进锁孔,对门的门就会准时打开,丹丹姐姐探出头:“小远,进来写作业呀,我妈蒸了槐花糕。”

  她家总是飘着食物的香气。丹丹的爸妈在街口开了家小杂货铺,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饭通常是对付着吃,只有周末,丹丹才会挽起袖子,在狭小的厨房里折腾。她会用杂货铺卖剩下的碎冰糖炖雪梨,也会把快蔫了的青菜剁成馅,包出胖乎乎的饺子。我捧着碗蹲在她家门槛上吃,她就坐在旁边,一边给我扇着蒲扇,一边看我狼吞虎咽,眼睛里的笑意比冰糖还甜。

  丹丹姐姐不爱上学。我见过她藏在床底下的日记本,纸页卷了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天老师又说我笨,可我会给爸记账,会修灯泡,这些她都不会。”她十六岁就辍了学,帮着家里看店。杂货铺的柜台很高,她站在里面,够货架顶层的酱油瓶时,要踮着脚,胳膊伸得笔直,辫子垂下来,扫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罐。

  有一次,我看见她对着镜子拔白头发。才十六岁的人,鬓角竟有了两根银丝。她见我进来,慌忙把头发别到耳后,笑着说:“小孩子家看什么,快,给你拿话梅糖。”那包话梅糖,她藏在柜台最下面的抽屉里,说是留给“懂事儿的小客人”的。

  老巷里的孩子都怕巷尾的张屠户,他总爱扯着粗嗓子骂人,手里的杀猪刀亮得吓人。有回我放学,被他拦着要抢我手里的糖葫芦,我吓得直哭。丹丹姐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把我往身后一护,仰着头跟他对峙:“张叔,你跟个孩子抢东西,不害臊吗?”

  张屠户眯着眼笑:“哟,丹丹丫头,替人出头啊?这糖葫芦我吃定了。”

  “那你先从我身上踏过去。”丹丹姐姐的声音不高,却挺得笔直,像老巷里倔强生长的野草。张屠户愣了愣,大概是没见过平时温和的她这副模样,骂骂咧咧地走了。她转身揉了揉我的头发,自己的手却在发抖,手心全是汗。

  后来我才知道,她怕得要命,回到家偷偷哭了好久,眼睛肿得像桃子。可从那以后,只要张屠户在巷子里晃悠,她总会“恰好”出现在我身边,要么说“小远,帮我去铺子里拿包盐”,要么说“我妈让你去吃晚饭”,一路把我护送到家。

  十七岁那年,丹丹姐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