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子不吃葱-《女将男兵》

  顾念成也瘫坐在地上,嘴角扯出笑,唇上血痂裂开渗血,咳着笑出泪。

  其他几人忙活着另外三个,那三个也都累瘫了,一动不动的躺在阵地上。

  屠八斤伤势最重,肩上中一箭,腿上掉块肉,胸前中一刀;

  伍大花肚子中一刀,胳膊被蛮子踹骨折了;

  战北方大腿一刀,深可见骨,肩上一刀。

  大部队到了,很失落,没的仗可打,都让长官们杀没了。

  两队人留下打扫战场,一队人护着屠八斤三人先行回营疗伤,其余人跟着顾念成押后。

  顾念成解下布芙手上的刀,横抱着她,出了树林,领着众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是一个小村子,几户农家。

  他们来的时候路过,就在樟子松林西北不远。

  他想让农家的妇人给布芙换身衣服,顺便检查一下她是否受伤。

  寻了一个干净的门户,说明来意。

  农家应承下来。

  农家大婶又叫来一个邻家大婶,两个人又烧水又找衣服的忙活了起来。

  农家汉子怯怯的答着顾念成的问话,就听自家婆娘不是好声调的喊着:

  “娘欸!

  女英雄莫动手,我们俩是门口那位官爷吩咐的,让我们给你换身衣服。

  松手啊,一会儿断气了!”

  顾念成疾步走到房门口,急问:

  “何事?”

  两个大婶隔着门,哭咧咧的回道:

  “官爷,我俩正给这位女英雄解衣服,她突然就醒了,掐着我脖子不放,我跟她说是你吩咐的,然后她就又睡过去了。”

  换了好几盆血水,两个大婶终于出来了,十分委屈的跟顾念成告状:

  “您这位女英雄太凶了,险些要了我的命,都拾掇好了,您进去看看吧。”

  “她可伤到了?”

  “右手的虎口烂了,我们给包上了,身上都是些旧疤,没有新伤。”

  顾念成放心的松了口气,走进屋内。

  布芙换了身女装,赭石色粗麻布长裙,很合身,恰到好处的把布芙的身材都凸显了出来,头发半干着,在脑后编了个辫子。

  人仍在昏睡着。

  顾念成给农户留了些碎银子,道了声谢,抱着布芙走了。

  农家汉子心有余悸,擦了擦额头的汗说:

  “吓死人了,上午在樟子松林和蛮子打仗的,就是这帮人,带头的就是那个女的。”

  农家大婶也唏嘘不已,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吓死人了,刚才差点把我掐死。

  这女的也能带兵打仗?

  真是不容易,你没见那一身的伤,当娘的要是看见了,得心疼死。”

  顾念成上马,把布芙横放在鞍上,搂在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角度,任她睡着。

  回营的路上,顾念成没有驱马,任马慢慢的走着。

  他令部队跟着马的速度慢行,怕走的快了,把布芙颠醒。

  怀里的人,睡得香甜,让人不舍得打扰。

  布芙的睫毛很长,雾气在睫毛尖上凝成了一粒粒细小的水珠,一根睫毛顶着一个小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煞是好看。

  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划伤,那是昨夜他用刀伤的。

  顾念成想伸手摸一下那道伤,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担心把她碰醒了。

  雾没有散的意思,视线不好,看不远。

  这时,布芙动了一下,没睁眼,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

  “哥,甲太凉!”

  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顾念成没听懂,求助似的看向李大爪子,李大爪子挠挠头,猜道:

  “哦,营正说的应该是‘甲太凉’,你身上这盔甲太凉了,她冷。”

  顾念成恍然大悟,赶紧叫来李大爪子和槐安:

  “快,快点,帮我把甲卸了。”

  两人手忙脚乱的帮顾念成把盔甲卸了,又找来个披风,把布芙裹严了,抱的也紧了一些。

  没有铁甲隔在中间,两人的体温慢慢温暖了对方。

  顾念成觉得此刻很美好,十分满足,希望路能再长些,马能再慢些。

  胯下的马又在和他作对,偏走那么快!

  只有他没察觉到,这马再慢就停下了。

  布芙又动了一下,这次没说话,只是把头往顾念成的怀里又钻了钻,身上暖了,睡的更舒服了。

  这一瞬间,顾念成的心都化了。

  这一仗后,八营是彻底服了布芙,心服口服。

  傍晚,八营营地。

  李大爪子和槐安几个,偷瞥着顾念成,小声说着顾念成的坏话。

  默契的退到顾念成马后,慢吞吞的跟着往回走。

  日头都快落山了才回到营地。

  顾念成抱着布芙,跳下马,落地很轻,用眼神交待着身边的人:

  都小点声,别把营正吵醒了。

  顾念成把布芙轻轻的放在她的床上,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问了三个伤员的伤势,又问了营里的情况,知道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也没去和大伙吃饭,叫人把饭菜给他端了过来。

  守在布芙的帐外,顾念成狼吞虎咽的吃着,越吃越难以下咽,指节攥得发响,干粮在掌心碾成碎末。

  先前斩了两人,心口像塞了铅,沉得喘不上气,此刻两百条命压下来,骨头缝里都在疼。

  晨起时,还能听见他们在帐外笑骂,活蹦乱跳的,转瞬就成了山坡上的新坟。

  是他的错,把活生生的两百兄弟送进了鬼门关。

  咬到了嘴唇竟不知,血丝从嘴角渗出来,腥气直冲脑门。

  军法无情,可这错,是他亲手递出的刀,刀刀剜着肉。

  风过帐外,似有两百声喘息,他挺着背,怕稍松劲,就栽进这无边的悔里,再也起不来。

  他悔啊,如果多派几队去,哪至于伤亡这么大,他不是东西啊,还配当大哥吗?

  世间哪有后悔药,当你知道后悔了,那后悔会化成痛苦,让你如陷炼狱,煎熬难耐。

  顾念成默默将这种折磨隐在心底,这是他该受着的。

  不知不觉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那是迟来的后怕,怕布芙这次真的出了事,更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她,那是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恐惧。

  晚上,顾念成没心思睡觉,在帐外踱着步,想着如何抚恤战死的兄弟,想着日后如何减少伤亡,想着等布芙醒了,怎么张嘴道歉,有些犯难。

  最后,坐在布芙的帐外胡思乱想了一夜。

  天微微亮,布芙的帐里传来物件破碎的一声脆响。

  顾念成刚打了个盹,猛地惊醒,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紧张的问:

  “怎么了?”

  布芙愣愣的站在地中间,脚下一地碎瓷片,睡眼惺忪,憨憨的答:

  “想喝水,没拿住。”

  “昨日一战,你们几个累脱力,昏了过去,你这膀子,且要疼上几天呢,别说拿个碗,怕是抬起来都困难吧。”

  顾念成拿起水壶,倒了一碗水。

  布芙试着抬了一下,果然,剧痛,抬不起来。

  右手虎口包着绷带,有一点血迹晕了出来,虎口也疼,和胳膊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喝吧,我喂你。”

  顾念成端着碗递到布芙嘴边,布芙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张嘴喝了。

  “饿了吧?”

  布芙疯狂点头。

  一碗面条,很快端了进来。

  顾念成用筷子挑起面条,稍微晾凉了些,送到布芙嘴边,布芙实在不习惯别人伺候自己,别扭道:

  “放那,我自己吃。”

  “怎么,布大将军害羞了?

  你都没把自己当女人,那也别认为别人会把你当女人。

  别想太多,我们是兄弟,我只是照顾你一下。

  等我抬不起胳膊的时候,你也照顾我,不就行了。”

  布芙怔愣片刻,似乎很爱听“我们是兄弟”这句话,点头道:

  “成,我就是不习惯别人伺候。”

  顾念成喂了布芙一筷子面条,鼓起勇气,憋红了脸,低头说着:

  “昨天,我,我……”

  顾念成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句,布芙把话接了过来:

  “我知道。”

  不就是酒醒了,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想道歉嘛,有啥说不出口的,矫情!

  她知道我想道歉!

  顾念成抬起头,错愕的望着布芙,心绪平稳后又说:

  “我认罚。”

  布芙微微挑眉,边嚼面条边说:

  “认罚?你认的是哪条道的罚?”

  “自然是按北焰军军规处罚,军中饮酒,不敬上官,阵前抗命,三罪并罚。”

  嗯,不容易,可算想明白了。

  “好,罚你三十军棍,可服气?”

  “得令,属下服气!”

  挂在心上的事有了结论,顾念成松了一口气,甘愿受罚。

  薅云峰出来的都是好汉,选择做土匪那一刻,就认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入了北焰军,更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

  做好准备是一码事,面对噩耗又是一码事,两百兄弟去而不回,悲伤如同溺入深潭,让人窒息。

  心疼与难过,隐在心底,不为人知,却不知那没心没肺的笑闹就是最大的破绽。

  大家听说布芙醒了,赶在同一时间来看望,帐内瞬间被挤的没了空隙。

  布芙问了战死兵卒的安顿情况,还有三个伤员的伤势,知道三人都没大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笑闹能掩盖悲伤,笑闹也能冲淡悲伤。

  布芙看得出兄弟们笑容遮掩下的难过,作为营将,不能让颓态持续太久,要给他们提提气:

  “难过吗?

  难过很正常,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还不疼一下,缅怀一下。

  但,只心疼没有用。

  真正的缅怀,是让敌人在八营的刀风里,听见所有逝者的名字。

  让他们去难过,让他们去心疼!”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不禁心头一震。

  安慰的话听的多了,没一句能入了心,只有布芙的这一句,入心,刻骨。

  帐内寂静良久。

  布芙突然说了一句:“徐有财,你去附近村里寻个靠得住的老妈子,来营里帮我几天。”

  说完,布芙从嘴里吐出个东西,对着顾念成说:

  “不要葱。”

  徐有财狡猾的看着顾念成给营正喂面条,心里打着小算盘,提议道:

  “军中禁止女子入营,别惹了祸事,营正,我们也能帮你。”

  “老子去解手你们也能帮啊?”

  众人被怼的哑口无言,转而哄笑。

  布芙又吩咐着:

  “伍大花这个二货,等他醒了,让他马上来这,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说完,从嘴里连着吐出两个东西,对顾念成很是不满道:

  “不要葱!”

  这次蛮子出兵太奇怪,到底来抢啥得整明白,布芙似是联想到什么,问:

  “昨天,入口的骑兵绑了三个人,救下了吗?都什么人?”

  槐安:“救下了,都是币镇附近的,两个铁匠,一个学徒。”

  铁匠?学徒?

  布芙皱眉思索着,突然紧张道:

  “快去把伍大花给我拎这来。”

  这次两百人就回来四个,能活下来都不容易,给伍大花这个二货寻个立功的机会,想从轻处罚他也能有个由头。

  不然,军规之下,他小命不保。

  说完,从嘴里吐出三个东西,急赤白脸的对顾念成吼道:

  “老子不吃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