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明启-《我即主宰》

  梁衡打出去的时候,子时的钟声恰好响起。

  池南雪没什么表情的来寻齐传铮:“你撺掇他一个人去的?”

  “他和我说的带人。”齐传铮有点懵,“他说打退那些人,你带着小弟子和我走。”

  “朝露阁已经被遣散了。”池南雪抱臂,“如果你是说下午他带出去那十来个医修,那确实也是人,但我们的医修和你们的医修也是能一样的?你们的医修扔来朝露阁都是能当主力打的存在,甚至哪怕只是丹修药修。”

  “……”齐传铮站了起来,“他唬我?”

  “朝露阁战力一向不多。”池南雪摇头,“战力够那时候需要你们来解围?还是几个甲等弟子都出来?你以为你们宗主那时候让他们带人走,只是给天恒宗留个壳好打架?那为什么不藏蓬山而是明晃晃来朝露阁?”

  齐传铮走到露台看向下面浓厚的夜色,忽然觉得自己抓不住任何人的生命。

  “齐传铮,”池南雪在身后唤他,“如果你现在觉得棘手,你走吧,我可以带他们去泊星楚氏。”

  “没有。”齐传铮摇头,“我既然来了,我就会帮你们。我总要做到点什么的,我不能什么都做不到。我也不能什么都抓不住。”

  ……我已经失去一个赵元初了。

  ……我已经失去一个落松溪了。

  ……我不能再一次失策。

  他当然知道自己赶鸭子上架跟了一年楚云天肯定不如人家,但他也想做点什么、也想保护什么。

  这样,也算给楚云天一个交代。

  他知道楚云天肯定、欣赏聪明的,最烦也最讨厌蠢货,对他是有耐心但是他搞错事的时候也会叹气然后自己收拾情绪。

  像晏弦终能跟在人身边没被翻脸,因为晏弦终只是逗人玩儿的时候犯二、实际上简直不能更靠谱。

  楚云天不止是引领者。

  齐传铮撑在栏杆上,直到池南雪走过来抬手拽着他领子把他拎回去:

  “你要走就走。别在我朝露阁跳。我不想楚云天过来讨一个说法。”

  “……”齐传铮跟着她走回屋内,“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

  “楚云天现在的战力,我一整个朝露阁对上他都勉强。”池南雪索性跟他聊楚云天,“这也是为什么我带着人要跟你回去找他。”

  “你就这么信任他楚云天。”齐传铮在桌边坐下,“你不怕我在路上杀了你。”

  “天恒宗的人品要是再不能信任,”池南雪微微一笑,“这七界四州就真的能完蛋了。”

  “他是挺有人品。”齐传铮点头,“也挺有信用。”

  某些时候除外。

  说好的一个时辰结果天亮了才撒手、说好的只是喝点酒结果转头就下药、说好的下手轻点结果拿灵力安抚也要摁着人下火……

  齐传铮心想楚云天那点子人品都用来装他的正人君子了,私下可不是那样有商有量、甚至可以说不容置疑。

  完了齐传铮还打不过他。

  好几次几乎都是被强制般的从身后抱着挣不开人,楚云天执着于给他抵墙上亲、一只手圈住他攥住他交叠的手腕而另一只手掰着他肩膀或环过去抓他上臂,亲来感觉了就把人翻过来推住、或拽到床上直接扔过去。

  他到底还是比人略矮了些许,于是如果不挣动的太明显而被放开、他完全推不开比他瘦的楚云天。

  好像紧紧抓住了他,就不想再松开。

  好像他们再也没有下一个拥抱。

  其实齐传铮知道楚云天能如今这般为所欲为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是他一步步纵容人强取豪夺、才让楚云天毫无保留的把对他的在意揉进拥抱里。

  在他们分开的前一夜、未起的硝烟渗入月光,他结了薄茧的指尖抚过他新结痂的颧骨;他们双唇颤抖着相贴,像两枚未寄出的信笺,浸透咸涩的、呼吸交缠的又根本分不清是谁先流下的泪。

  他们多久没回明镜台了?

  齐传铮不知道。

  他想起楚云天就难免想起那些拥抱、想起人冰凉却有力的心跳、想起一声声落在他耳畔的相靠、想起人沉香旧茶的味道……

  想见面。

  想找他。

  想抱住他。

  好像有了楚云天就有了底气和依靠。

  好像见到楚云天就什么都不必害怕不必强颜欢笑。

  齐传铮睁开眼,没发现自己居然落了泪。

  他真是想哭又想笑。

  而池南雪背对着他靠在露台门边,长发与纱袍在夜风中缭乱、那身朝露阁的制服忽然沉重而蒙昧难明。

  “我什么都没有了。风州半数土地也沦陷了。”

  “……你如果相信我,就跟我走吧。”

  齐传铮站起来,踏着血腥味一步步向她走去。

  其实他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他既然来了,总得试试。

  池南雪就回过头,目光平和却哀伤。

  她说,齐传铮,你真的很胆大,你是结了亲的你知不知道和女修待一起一晚上意味着什么,出去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齐传铮却只是笑了一下。

  “名声?无所谓了。我到现在天恒宗祠堂都没进,你看我在意吗?”

  “你没进祠堂?”这池南雪倒是很讶异了,“你们不是正经结了亲的吗?”

  “我没及冠,没过文书。”齐传铮笑的全然真的无所谓的样子,“他徒弟都和他进过祠堂,我没进。”

  “那你是真的很不在乎了。”池南雪点头,“尤其是天恒宗那个非常在意伦理的宗门。”

  “天恒宗在意伦理?”这齐传铮倒是不知道了,“楚云天他半个字都没与我提过。”

  “在意啊,”池南雪莫名其妙的看着人,“你当为什么他把你带回去被罚的跪了一个月的事连风州都知道了。”

  “……”齐传铮这是真的完全不知道,“私自结亲的事这么严重?”

  “严重。”池南雪点头,“而且他是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相当于他们宗主的亲儿子,一言一行不止整个宗门、整个光州甚至人界都看在眼中。”

  所以他当时挨那么重。

  他楚云天带头私自结亲,说出去知风够把他降下去清理门户。

  挨了几百棍还能继续当他的甲等弟子,不仅是给天恒宗看给天恒宗一个交代,更是给整个光州、人界一个说法。

  好歹他课业、委托那些在那里,一丝不苟分毫不差,只是动了凡心。

  但凡齐传铮有分毫行差踏错,也会直接牵系在楚云天身上、幸而他也算是个识大体守规矩的人。

  “你是真不知道,”池南雪轻声,“他当时说若你铸下错事由他一力承担,这消息连风州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所以她问他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毁的不是他齐传铮,而是楚云天。

  但楚云天半个字都没跟他说过自己已经为他做了担保,甚至如果不来朝露阁,连晏弦终那个大漏壶子都闭了嘴。

  齐传铮晓得晏弦终平时不理事,但人好歹也是甲等弟子而且为销骨楼做事、更是楚云天寸步不离的师兄,关乎楚云天的会议他怎么可能不参加、关乎楚云天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就是他们瞒了齐传铮,希望他自由的行走于天光之下、而不必小心翼翼守着虚无缥缈的名节。

  楚云天知道,齐传铮能把自己赌出去,却舍不得赔他的名声;

  所以若不是池南雪觉得朝露阁守不住了自己要死了和齐传铮什么都交代了,怕是等楚云天死了他能这些事还什么都不知道。

  “楚云天太聪明了。”池南雪看齐传铮不像演的,“他真是什么都算到了。”

  “机关算尽不是好事。”齐传铮摇头,“卦断生死,反误性命。”

  知因果是要背天债的。

  窥天机是要遭报应的。

  都说算命留三分不然不得好死、鳏寡孤独残五弊三缺总会落一个;齐传铮并非咒他,而是知他人没陨身死劫就还在、毕竟自己的最后一劫是情劫。

  贪嗔痴,爱恨仇,情缘误。

  平宜一切尽如楚云天所言,回来后遍历四州了断尘缘、远赴妖界魔界落一身恨名、如今征战更是摆明了树立仇家……

  九劫九破,只剩情劫。

  好像他的三个前世也是如此。

  魔界贪余生、龙囚嗔束缚、灭宗痴长存。

  所以这一切,在这一世,都应当终结。

  ……所以楚云天破了天机、会不得善终。

  ……所以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但因为告诉自己的是楚云天、带着自己摆明了和生死抗争的也是楚云天,一切因果是由他楚云天承担。

  齐传铮忽然就想,今天从朝露阁走出去后,他无论如何再不绕道了,他要去找他的楚云天、爱他的楚云天。

  他有了足够支撑他往下走的力量,于是恨海情天、再无阻拦。

  “池南雪,”齐传铮抬眼,“点人。我带你杀出今夜。”

  他不能让梁衡自己就去做这一切。

  他不能每次都是被保护的那个。

  他不能每次都自私自利的一通乱想然后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

  不,他心不安。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而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无动于衷。

  他想楚云天是局势如此给自己找点安慰,他不能除了惦记人而一事无成。

  他可以想,但不能只想。

  朝露阁连东西带人悉数遣散,梁衡的安排没错,只有活下去一个,才能去找那些同门再集合人收整东西重建宗门、才能把骨醉宫曾对人界的逼迫记在史书里钉上耻辱柱,刻下不容抹去的一笔。

  要有人记住,要有人想起,要有人不能忘记。

  即使是疲惫、麻木、无能为力,也要往前走、一直走、走到长夜尽头。

  池南雪熟悉后山的路,梁衡既然拖着敌人、她就和齐传铮走后山离开。

  梁衡已经把所有敌人引到了他自己身边。

  一如那时候,柳上烟引去大半长老、保她活下去。

  活下去,雪雪。

  活下去,天亮了你就安全了。

  “可我不能一直只是被保护那个啊。”

  池南雪知道,但她这时候不能硬碰硬。

  那样摇摇晃晃坚持下来的朝露阁还能等到齐传铮去,她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难的不是去死,而是活下来成为中流砥柱。

  但他们又怎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去死。

  于是前赴后继、以身筑路。

  “不要看。”

  齐传铮扶住她肩让她不能回头,他们身边还有十几名跟鹌鹑似的小孩,梁衡遣散人时知道带着孤儿可能会大的也逃不了、他也不放心把这些小的交到不熟悉的人手上,所以得知齐传铮要来朝露阁时、本就想好了要么齐传铮把人带走要么自愿守着书籍留下这些医修一人牵一个把他们送去泊星楚氏。

  战争总要有所舍弃,才能有所得到。

  “我师父的琴音。”

  池南雪忽然略停了脚步。

  音修之间以暗语通之,是他们一项交流的手段。

  “她说……离开,不要停,祝平安。”

  最后三个字译出,池南雪比齐传铮想的平静。

  离开,不要停,祝平安。

  一字一句,一声一声,离歌连天。

  琴音随着她逐渐远离的步伐而变得渺远,这是房星魄给她上的最后一课、即使骨醉宫控制她、她也要护送自己徒弟离开。

  和梁衡对打是她逼不得已,奏出琴语是她想最后给自己的徒弟留下些什么。

  “你做的很好了,你可以的,为师很欣慰。”

  “朝露阁交到你手中,为师愿意、为师放心。”

  “对不起,没给你留下一个稳定又鼎盛的宗门,让你只能临危上阵……”

  “往后你要好生活下去,天地不仁、人却留仁……”

  “此去关山万里,你当如松柏长青。”

  这是只有池南雪才能听懂的琴音。

  还有两句生涩而一字一句,听得出来不是房星魄。

  “山岳倾覆处,你自替接续。”

  “待人界安平,替我扫去屋尘。”

  “离开。不要停,祝平安。”

  一切都汇集在了最后那句话。

  “离开。不要停。祝平安。”

  剑锋相错,血光中、一切仿佛仍在身后。

  万剑合一之下,诸事终归寂寥。

  房星魄,身死道消。

  梁衡,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