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情难自禁-《夜空中凡星点点》

  虽然碾米厂的事情暂时搁置了,但刘丽萍的小卖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叶德兴提前从县里回来了。他一回家,就找出二叔留下的木工工具,为小卖部打造柜台。虽然他没有把木工活也学到家,但制作几个简单的柜台,还难不倒他。家里自留山上已经没有成材的树木,但二叔生前留有一些木料,做几个柜台是绰绰有余的。

  叶德安也没有闲着,搬来梯子上了屋顶,换了半茬新的瓦片。接着,他到乡上买了一些水泥回来,将几处墙体开裂的地方用水泥填补上。开裂的地方很容易让老鼠钻进来,祸害到里面的货物,就会造成损失。

  最忙碌的当属刘丽萍。她回了一趟娘家,在三哥的带领下,到集市上买回了称重的案秤、放东西的玻璃罐、装物品的塑料袋……刚好二哥这几天闲着,她索性从三哥的批发部里进了一批生活用品,让二哥开车拉回苦茶坡,就像是热水瓶、雨伞、电池、剪刀、肥皂、牙膏、牙刷等等。

  回到家里,叶彩蝶不高兴了,说她忘了进一些作业簿、圆珠笔回来。

  其实,彩蝶更希望她进一些糖果零食回来。

  为了支持女儿,刘益善也随车来到苦茶坡。自从女儿出嫁,他的老婆已经来过两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苦茶坡。当初,他向叶家提了一些苛刻的条件,以致他一直不好意思到亲家这边走走看看。他原本打算春节的时候上来一趟,但他的老婆一直催促他,女儿也诚心相邀,他只好坐上车。

  对于女儿的选择,他到现在依然心有芥蒂。不过,叶家人一直没有委屈她,让他欣慰不少。当他走进叶家大门的时候,心中难免会有一些羞愧,但叶家人对他足够热情,也没有谁再提起那一些让人难堪的往事,他就安下心来当起了座上宾。

  放眼望去,苦茶坡上除了田地里绿油油的萝卜和芥菜还算惹眼,其余的就真叫人看不下去——低矮破旧的泥瓦房;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狭小土路;被冻得手脚嘴唇都开裂的老人小孩;衣着陈旧、土不拉叽的庄稼汉……唉,这里根本找不出任何一点能够与乡里相比较的地方!可是,这里却是女儿死活都要嫁上来,是女儿后半生要生活的地方,他不由得为女儿揪心。

  看来,是女儿上辈子欠了叶德兴这小子的,这一辈子还债来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家人都围绕着小卖部忙前忙后。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现在距离可春节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个时间段的生意不容错过;而且,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春节期间的生意更是不容错过!

  不管怎么样,小卖部一定要尽早开业。

  小卖部还没有开业,倒先成了坡上人们聚集的场所。尤其是四房的人,一拨一拨地聚到小卖部,一边看着德安兄弟俩忙来忙去,一边赞叹丽萍能干、本事!对于这样的赞叹,丽萍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她拆开一袋瓜子,招呼人们随便吃。当然了,这也是一个拉拢人的手段。

  两天的时间,德兴就做好了柜台。他借来叶世新的自行车,到县里割了几块玻璃回来装上。这个柜台准备用来摆放文具,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像三环电池、张小泉剪刀、马牌润面油、蜂花护发素、百雀羚雪花膏等等。柜台才搬到小卖部,丽萍就迫不及待地将暂存在家里的东西,一箱箱搬了过来。她一会儿想把东西放在第一层,想想觉得不妥,就改放在第二层;可是,再想想还是不妥,只好又放回第一层……

  就在刘丽萍一家忙前忙后的同时,坡上有着那么一个人,正在密切地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叶有财。

  这几天来,眼看着属于自己的蛋糕,即将被刘丽萍分去,这个既有财、又守财的叶有财,心情简直是糟糕透顶。但他也只能窝在自家的小卖部里生闷气、干着急,眼睁睁地看着刘丽萍一步步将小卖部张罗起来,再看着她拿着瓜子这样的小恩小惠,去收买人心……不过,他也在暗自思考对策。他狠下心来,用一包大前门怂恿了本房一个贪小便宜的人,去刘丽萍那边打探情况。那人回来告诉他,刘丽萍小卖部的柜台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东西是他这边没有卖的。

  守财奴寻思着自己得赶紧把那一些欠缺的东西进回来。到时候,刘丽萍经营什么,他就跟着经营什么;刘丽萍卖什么样的价钱,他也跟着卖什么样的价钱,甚至要比她卖得更便宜一点。反正,抢生意的对手出现了,竞争关系也成立了,他必将和她斗争到底!

  而自从叶文联和他说起合伙转包碾米厂的事情,他就一直等着叶文联再来找他商量。叶文联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他的两个儿子所考虑的更有道理!他就想着先问一问叶文联能出多少本钱,如果他不吃亏,他就会出来和叶德安竞争。就是叶文联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见着。

  人是惦记不得的!就在这时,守财奴看见文联领着背着医药箱的康元,正急匆匆地从小卖部的门前经过。他赶忙追出去喊了一声。就在文联回过头的时候,他才发现文联一脸的焦急与忧愁。

  文联没有说话,抬起脚又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康元背着的医药箱,守财奴料到是文联的小儿子又犯病了。

  半个小时之后,神情哀伤的文联走进小卖部,让守财奴给收拾一些米糕以及香烛银纸。

  “怎么了?”守财奴猜出了这些东西的用途,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文联没有回话,手颤抖着拿出十块钱。

  守财奴算好帐,准备找钱的时候,想起文联还欠他一包烟钱。他把烟钱扣下来,说:“前天的一包烟钱,也一起结了!”

  文联愣住了——这什么人呐!他厌恶地看了守财奴一眼,拿起东西和找赎的钱,愤然离去。

  跟这样的人合伙,未必能落什么好!

  家里。

  郑青荷已经哭成一个泪人,紧紧地搂着渐渐冰凉的小儿子,徒劳地呼唤着;叶康元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节哀”,就背上医药箱回去了;吴红菱和王翠莲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收拾着孩子的衣物瓶罐;叶文联前脚刚跨进家门,他哥领着叶金水,后脚也到了。

  文联的小儿子夭折了。

  村里只有金水会处理这样的事情。

  文明把他请到厅堂里,敬烟奉茶之后,就询问这一件事情要怎么处理。

  金水摸着下巴上一撮刚刚蓄起来的山羊胡子,用一种颇为沉重的语气,说:“给孩子准备一些吃喝的东西,免得他在黄泉路上饿着;再准备一张草席子把孩子裹着,天黑时抬到石顶山后山埋了。香烛银纸备好了吧?我要做一场法事,好消除他的因果业障,让他早日投胎做人……对了,还要准备一个畚箕。”

  山上的孩子若不幸夭折,都是用草席子裹着,找个偏僻的荒地将尸体掩埋了,再用一个畚箕倒扣在上面做个记号,以免有人不小心冒犯。人们一旦看见有倒扣的畚箕,就能知道里面埋着一个不幸的小生命,都会远远地避开。

  因此,凤来县境内咒骂别人家的猴孩子,除了“夭寿仔”,就是“倒畚箕”。

  文明留了两包烟在桌子上,就按金水的吩咐去落实了。他这个当大伯的人,此时的心情也是忧伤沉重。他这头已是两代单传,加上三弟那头迟迟未能有孙辈,即使他身为老党员与村支书,但他的潜意识里仍然把“人丁兴旺”等传统观念看得很重,所以为了这个侄子,他能够在“顾自己”的自私中,出钱出力、颇费苦心,怎奈他们这一脉没有福分,留不住这一个孩子。

  他们这一脉,怕是要“人丁凋敝”了。

  很快,文联小儿子夭折的消息不胫而走。但人们只是偷偷地议论,没有人到文联家里去,文联家也是趁夜悄悄地把孩子给埋了,若不是人们消息灵通,谁能知道文联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处理完孩子的事情,文明带着一瓶米酒和两包烟,走进已经破败的老屋。

  文联的头发结成一绺一绺,一双塌陷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神情哀伤地把哥哥领进厨房里。

  厨房的灶台上煮着猪食,正散发出一股怪怪的味道。这些猪食还是弟妹王翠莲来张罗的,还顺便把鸡鸭喂了。饭桌上有两碗漂着一星白色猪油的菜,却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来,文联夫妇伤心得连晚饭都没有吃。

  文明见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既然留不住,就让他去吧!你莫要伤心、莫要挂牵,让孩子安心地去,将来投个好人家,健健康康、无痛无灾……”

  这样的话,只能叫文联情难自禁。他捂着脸,“嗡嗡”地哭了起来!

  一个半老男人,也只有这种丧子之痛,才能让他如此地脆弱!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宽慰的话,也显得没有意义。文明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给他倒了一杯酒。

  文联擦干净满脸的泪水和鼻涕,端起杯子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辣辣的酒在他嘴里,变得又酸又苦。

  就在他把一杯酸苦的酒喝光之时,三弟夫妇也来了。三弟夫妇知道他们没有吃晚饭,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香菇鸡蛋面线汤,给他们端来。

  文联说自己没有胃口,让弟媳把东西给他老婆端去。弟媳还是给他留了一碗,才端起剩下的东西,去劝二嫂多少吃一点。

  文明给老三文艺也倒了一杯酒。

  若要算起来,兄弟三人还真记不得多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自从分了家,他们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住的地方相距没有三步远,但平日里不仅走动不多,兄弟、妯娌之间甚至时不时闹一点矛盾出来,让邻居们看笑话。

  命运真让人感慨!若不是老二家里出了不幸,他们也不会怀着同样的忧伤,坐到一起喝酒。

  三人很快就把一瓶酒喝光了。这不能尽兴。文明便回去又拿了一瓶来,还顺便给两个弟弟各带了一包烟。他把三个酒杯都倒满,趁着些许醉意,激动地对两个弟弟说:“以后有什么困难,你们尽管说!能帮的,我这个当大哥的一定会帮!”

  文联的脑子里迅速闪过碾米厂的事情。他却只是无力一笑——首先,守财奴的为人太差劲了;第二,他知道他哥纯粹是酒后胡言;再加上他的小儿子都没了,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折腾这些事情了……